十六 昔时因
2019-10-07 18:28:06  作者:金庸  来源:金庸作品集新修版  评论:0 点击:

  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:“倘若有谁杀了本帮兄弟呢?”说话的正是马夫人。乔峰道:“杀人者抵命,残害兄弟,举世痛恨。”马夫人道:“那就好了。”

  乔峰道:“马副帮主到底是谁所害,是谁偷了我这折扇,去陷害于乔某,终究会查个水落石出。马夫人,以乔某的身手,要到你府上取什么物事,难道用得着使什么熏香?我既不会空手而回,更不会失落什么随身物事。别说府上只不过三两个女流之辈,便皇宫内院,相府帅帐,千军万马之中,乔某要取什么物事,也未必不能办到。”

  这几句话说得十分豪迈,群丐素知他的本事,且他过去确曾干过不少这类英勇事迹,都觉甚是有理,谁也不以为他是夸口。马夫人低下头去,再也不说什么。

  乔峰抱拳向众人团团行了一礼,说道:“青山不改,绿水长流,众位好兄弟,咱们再见了。乔某是汉人也好,是契丹人也好,有生之年,决不伤一条汉人的性命,若违此誓,有如此刀。”说着伸出左手,抢前向单正一抓。

  单正只觉手腕一震,手中单刀把捏不定,手指一松,单刀竟让乔峰夺了过去。乔峰右手拇指扳住中指,往刀背上弹去,当的一声响,那单刀断成两截,刀头飞开数尺,刀柄仍拿在他手中。他向单正说道:“得罪!”抛下刀柄,扬长去了。

  众人群相愕然之际,跟着便有人大呼:“帮主别走!”“丐帮全仗你主持大局!”“帮主快回来!”

  忽听得呼的一声响,半空中一根竹棒掷来,正是乔峰反手将打狗棒飞送而至。徐长老伸手去接,右手刚碰到竹棒,突觉自手掌以至手臂、自手臂以至全身,如中雷电轰击般一震,急忙松手。那竹棒一掷而至的余劲不衰,劲急笔直,插入地下。

  群丐齐声惊呼,瞧着这根“见棒如见帮主”的本帮重器,心中都是思虑万千。

  朝阳初升,一缕缕金光从杏树花叶间透进来,映照着打狗棒,发出碧油油的光彩,棒上余威自生。

×      ×      ×

  段誉叫道:“大哥,大哥,我随你去!”发足待要追赶乔峰,但只奔出三步,总觉舍不得就此离开王语嫣,回头向她望了一眼。这一眼一望,那是再也不能脱身了,心中自然而然地生出万丈柔丝,拉着他转身走到王语嫣身前,说道:“王姑娘,你们要到哪里去?”

  王语嫣道:“表哥给人家冤枉,说不定他自己还不知道呢,我得去告知他才是。”段誉心中一酸,满不是味儿,道:“嗯,你们三位年轻姑娘,路上行走不便,我护送你们去吧。”又加上一句,自行解嘲:“多闻慕容公子的英名,我实在也想见他一见。”

  只听得徐长老朗声道:“如何为马副帮主报仇雪恨,咱们自当从长计议。只是本帮不可一日无主,乔……乔峰去后,这帮主一职由哪一位来继任,是刻不容缓的大事。乘着大伙都在此间,须得即行议定才是。”

  宋长老道:“依我之见,大家去寻乔帮主回来,请他回心转意,不可辞任……”他话未说完,西首有人叫道:“乔峰是契丹胡虏,如何可做咱们首领?今日大伙儿还顾念旧情,下次见到,便是仇敌,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。”吴长老冷笑道:“你和乔帮主拼个你死我活,配么?”那人怒道:“我一人自然打他不过,十个怎样?十个不成,一百人怎样?丐帮义士忠心报国,难道见敌畏缩么?”他这几句话慷慨激昂,西首群丐中有不少人喝起彩来。

  彩声未毕,忽听得西北角上一个人阴恻恻地道:“丐帮跟人约在惠山见面,毁约不至,原来都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,嘿嘿嘿,可笑啊可笑。”这声音尖锐刺耳,咬字不准,又似大舌头,又似鼻子塞,听来极不舒服。

  大义分舵蒋舵主和大勇分舵方舵主同声“啊哟”,说道:“徐长老,咱们误了约会,对头寻上门来啦!”

  段誉也即记起,日间与乔峰在酒楼初会之时,听到有人向他禀报,说约定明日一早,与西夏“一品堂”的人物在惠山相会,当时乔峰似觉太过匆促,但还是答应了约会。眼见此刻卯时已过,丐帮中人极大多数未知有此约会,便是知道的,也均潜心于帮内大事,都把这约会抛到了脑后,这时听到对方讥嘲之言,这才猛地醒觉。

  徐长老连问:“是什么约会?对头是谁?”他久不与闻江湖上与本帮事务,一切全不知情。执法长老低声问蒋舵主道:“是乔帮主答应了这约会么?”蒋舵主道:“是,不过属下已奉乔帮主之命,派人前赴惠山,要对方将约会押后三日。”

  那说话阴声阴气之人耳朵也真尖,蒋舵主轻声所说的这两句话,他竟也听见了,说道:“既已定下了约会,哪有什么押后三日、押后四日的?押后半个时辰也不成。”

  白世镜怒道:“我大宋丐帮是堂堂帮会,岂会惧你西夏胡虏?只是本帮自有要事,没工夫来跟你们这些跳梁小丑周旋。更改约会,事属寻常,有什么可啰唆的?”

  突然间呼的一声,杏树后飞出一个人来,直挺挺地摔在地下,一动也不动。这人脸上血肉模糊,喉头已被割断,早已气绝多时,群丐认得是本帮大义分舵的谢副舵主。

  蒋舵主又惊又怒,说道:“谢兄弟便是我派去改期的。”

  执法长老道:“徐长老,帮主不在此间,请你暂行帮主之职。”他不愿泄露帮中无主的真相,以免示弱于敌。徐长老会意,心想此刻自己若不出头,无人主持大局,便朗声说道:“常言道两国相争,不斩来使。敝帮派人前来更改会期,何以伤他性命?”

  那阴恻恻的声音道:“这人神态倨傲,言语无礼,见了我家将军不肯跪拜,怎能容他活命?”群丐一听,登时群情汹涌,许多人便纷纷喝骂。

  徐长老直到此时,尚不知对头是何等样人,听白世镜说是“西夏胡虏”,而那人又说什么“我家将军”,真叫他难以摸得着头脑,便道:“你鬼鬼祟祟地躲着,为何不敢现身?胡言乱语的,瞎吹什么大气?”

  那人哈哈大笑,说道:“到底是谁鬼鬼祟祟地躲在杏子林中?”

  猛听得远处号角呜呜吹起,跟着隐隐听得大群马蹄声自数里外传来。

  徐长老凑嘴到白世镜耳边,低声问道:“那是什么人,为了什么事?”白世镜也低声道:“西夏国有个讲武馆,叫做什么‘一品堂’,是该国国王所立,堂中招聘武功高强之士,优礼供养,要他们为西夏国军官传授武艺。”徐长老点头道:“‘一品堂’我倒知道,那还不是来打我大宋江山的主意?”

  白世镜低声道:“正是如此。凡是进得一品堂之人,都号称武功天下一品。统率一品堂的是位王爷,官封征东大将军,叫什么赫连铁树。据本帮派在西夏的易大彪兄弟报知,最近那赫连铁树带领堂中勇士,出使汴梁,朝见我大宋太后和皇上。其实朝聘是假,真意是窥探虚实。他们知晓本帮是大宋武林中一大支柱,想要一举将本帮摧毁,先树声威,再引兵长驱直进。这赫连铁树离了汴梁,便到洛阳我帮总舵。恰好其时乔帮主率同我等,到江南来为马副帮主报仇,西夏人扑了个空。这干人一不做,二不休,竟赶来江南,终于和乔帮主定下了约会。”

  徐长老心下沉吟,低声道:“他们打的是如意算盘,先是一举毁我丐帮,说不定再去攻打少林寺,然后再将中原各大门派帮会打个七零八落。”白世镜道:“话是这么说,可是这些西夏武士便当真如此了得?有什么把握,能这般有恃无恐?乔帮主多少知道一些虚实,只可惜他在这紧急关头……”说到这里,自觉不妥,登时住口。

  这时马蹄声已近,陡然间号角急响三下,八骑马分成两行,冲进林来。八匹马上的乘者都手执长矛,矛头上缚着一面小旗。矛头闪闪发光,依稀可看到左首四面小旗上都绣着“西夏”两个白字,右首四面绣着“赫连”两个白字,旗上另有笔划复杂的西夏文字。跟着又是八骑马分成两行,奔驰入林。马上乘者四人吹号,四人击鼓。

  群丐都暗皱眉头:“这阵仗全然是行军交兵,却哪里是江湖上英雄好汉的相会?”

  在号手鼓手之后,进来八名西夏武士。徐长老见这八人神情,显然均有上乘武功,心想:“看来这便是一品堂中的人物了。”那八名武士分向左右一站,一乘马缓缓走进杏林。马上乘客身穿大红锦袍,三十四五岁年纪,鹰钩鼻、八字须。他身后紧跟着一个身形极高、鼻子极大的汉子,一进林便喝道:“西夏国征东大将军驾到,丐帮帮主上前拜见。”声音阴阳怪气,正是先前说话的那人。

  徐长老道:“本帮帮主不在此间,由老朽代理帮务。丐帮兄弟是江湖草莽,西夏将军如以客礼相见,咱们高攀不上,请将军去拜会我大宋王公官长,不用来见我们要饭的叫化子。若以武林同道身份相见,将军远来是客,请下马叙宾主之礼。”这几句话不亢不卑,既不得罪对方,亦顾到自己身份。群丐都想:“果然姜是老的辣。”

  那大鼻子道:“贵帮帮主既不在此间,我家将军是不能跟你叙礼的了。”斜眼看到打狗棒插在地下,识得是丐帮的要紧物事,说道:“嗯,这根竹棒儿晶莹碧绿,拿去做个扫帚柄儿,倒也不错。”手臂一探,马鞭挥出,便向那打狗棒卷去。

  群丐齐声大呼:“滚你的!”“你奶奶的!”“狗鞑子!”眼见他马鞭鞭梢正要卷到打狗棒上,突然间人影一晃,一人斜刺里飞跃而至,挡在打狗棒之前,伸出手臂,让马鞭卷在臂上。他手臂一曲,那大鼻汉子无法再坐稳马鞍,纵身一跃,站在地下。两人同时使劲,啪的一声,马鞭从中断为两截。那人反手抄起打狗棒,一言不发地退了开去。

  众人瞧这人时,见他弓腰曲背,正是帮中的传功长老吕章。他武功甚高,又为六大长老之首,在帮中重器遭厄之时挺身维护,刚才这一招,大鼻汉子被拉下马背,马鞭又被拉断,可说是输了。

  这大鼻汉子虽受小挫,丝毫不动声色,说道:“要饭的叫化子果然气派甚小,连一根竹棒儿也舍不得给人。”

  徐长老道:“西夏国的英雄好汉和敝帮定下约会,为了何事?”

  那汉子道:“我家将军听说中原丐帮有两门绝技,一是打猫棒法,一是降蛇二十八掌,想要见识见识。”

  群丐听了,无不勃然大怒,纷纷喝骂。徐长老、传功长老、执法长老等人心下却暗暗着急:“这打狗棒法和降龙二十八掌,自来只本帮帮主会使,对头既知这两项绝技的名头,仍是有恃无恐地前来挑战,只怕不易应付。”

  徐长老道:“你们要见识敝帮的打猫棒法和降蛇二十八掌,一点不难。只要有煨灶猫和癞皮蛇出现,叫化子自有对付之法。阁下是学做猫呢,还是要学做蛇?”吴长老哈哈笑道:“对手是龙,我们才降龙。对手是蛇,叫化子捉蛇再拿手不过了。”

  大鼻汉子斗嘴又输一场,正寻思再说什么话。他身后一人粗声粗气地道:“打猫也好,降蛇也好,谁来跟我先打上一架?”说着从人丛中挤了出来,双手叉腰一站。

  群丐见这人相貌丑陋,神态凶恶,忽听段誉大声道:“喂,徒儿,你也来了,见了师父怎不磕头?”原来那丑陋汉子正是南海鳄神岳老三。

  他一见段誉,大吃一惊,神色登时尴尬之极,说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段誉道:“乖徒儿,丐帮帮主是我结义的兄长,这些人是你的师伯师叔,你不得无礼。快快回家去吧!”南海鳄神大吼一声,只震得四边杏树的树叶瑟瑟乱响,骂道:“王八蛋,狗杂种!哪里钻出来这许多师伯师叔?我万万不干!”

  段誉道:“你骂谁是王八蛋、狗杂种?”南海鳄神凶悍绝伦,但对自己说过的话,无论如何不肯食言,他曾拜段誉为师,倒不抵赖,便道:“我喜欢骂人,你管得着么?我又不是骂你。”段誉道:“嗯,你见了师父,怎地不磕头请安?那还成规矩么?”南海鳄神忍气上前,跪下去磕了个头,说道:“师父,你老人家好!”他越想越气,猛地跃起,发足便奔,口中连声怒啸。

  众人听得那啸声便如潮水急退,一阵阵地渐涌渐远,然而波涛澎湃,声势猛恶,单是听这啸声,便知此人武功非同小可,丐帮中或许只传功长老、执法长老等二三人才抵敌得住。段誉这么一个文弱书生居然是他师父,可奇怪之极了。王语嫣、阿朱、阿碧三人知段誉全无武功,更加诧异万分。

  西夏国众武士中突有一人纵跃而出,身形长如竹竿,蹿纵之势却迅捷异常,双手各执一把奇形兵刃,柄长三尺,尖端是只五指钢抓。段誉识得此人是“天下四恶”中位居第四的“穷凶极恶”云中鹤,心想:“难道这四个恶人都投靠了西夏?”凝目往西夏武士丛中瞧去,果见“无恶不作”叶二娘怀抱一个小儿笑吟吟地站着,只没见到那首恶“恶贯满盈”段延庆。段誉寻思:“只要延庆太子不在此处,那二恶和四恶,丐帮当能对付得了。”

  原来“天下四恶”在大理国铩羽北去,遇到西夏国一品堂中出来招聘武学高手的使者,四恶不甘寂寞,就都投效。这四人武功何等高强,稍献身手,立受礼聘。此次东来汴梁,赫连铁树带同四人,颇为倚重。段延庆自高身份,虽依附一品堂,却独往独来,不受羁束号令,不与众人同行。

  云中鹤叫道:“我家将军瞧瞧丐帮的两大绝技。到底叫化儿们是确有真实本领,还是胡吹大气,快出来见个真章吧!”

  宋长老道:“我去跟他较量一下。”徐长老道:“好!此人轻功了得,宋兄弟小心了。”宋长老道:“是!”倒拖钢杖,走到云中鹤身前丈余处站定,说道:“本帮绝技,因人而施,对付阁下这等无名小卒,哪用得着打狗棒法?看招!”钢杖一起,呼呼风响,向云中鹤左肩斜击而落。宋长老矮胖身材,手中钢杖却长达丈余,一经舞动,虽然对付云中鹤这等身材极高之人,仍能凌空下击。云中鹤侧身闪避,砰的一声,泥土四溅,钢杖击在地下,杖头陷入尺许。云中鹤自知真力远不如他,当下东一飘、西一晃,展开轻功,与他游斗。宋长老的钢杖舞成一团白影,却始终沾不上云中鹤的衣衫。

  段誉正瞧得出神,忽听耳畔一个娇柔的声音问道:“段公子,咱们帮谁的好?”段誉侧过头来,见说话的正是王语嫣,不禁心神荡漾,忙道:“什么……什么帮谁的好?”王语嫣道:“这瘦长个儿是你徒儿的朋友,这矮胖叫化是你把兄的下属。他二人越斗越狠,咱们该当帮谁?”段誉道:“我徒儿是恶人,这瘦长条子人品更坏,不用帮他。”

  王语嫣沉吟道:“嗯!不过丐帮众人将你把兄赶走,不让他做帮主,又冤枉我表哥,我讨厌他们。”在她少女心怀之中,谁对她表哥不好,谁就是天下最恶之人.她接着道:“这矮胖老头使的是五台山二十四路伏魔杖,他身材太矮,那‘秦王鞭石’,‘大鹏展翅’两招使得不精。只要攻他右侧下盘,他便抵挡不了。只不过这瘦长个儿看不出来,以为矮子的下盘必固,其实是然而不然。”

  她话声甚轻,场中精于内功的众高手却都已听到了。这些人大半识得宋长老的武功家数,然于他招数中的缺陷所在,却未必能看得出来,一经王语嫣指明,登时便觉不错,宋长老使到“秦王鞭石”与“大鹏展翅”这两招时,确是威猛有余,沉稳不足,下盘颇有弱点。

  云中鹤向王语嫣斜睨一眼,赞道:“小妞儿生得好美,难得这般有眼光,跟我去做个老婆,也还使得!”他说话之际,手中钢抓向宋长老下盘疾攻三招。第三招上宋长老挡架不及,嗤的一声响,大腿上被他钢抓划了长长一道口子,登时鲜血淋漓。

  王语嫣听云中鹤称赞自己相貌美丽,颇为高兴,于他的轻薄言语倒也不以为忤,微笑道:“也不怕丑,你有什么好?我才不嫁你呢。”云中鹤大为得意,说道:“为什么不嫁?你另外有了小白脸心上人是不是?我先杀了你意中人,瞧你嫁不嫁我?”这句话大犯王语嫣之忌,她俏脸一扳,不再理他。

  云中鹤还想说几句话讨便谊,丐帮中吴长老纵跃而出,举起鬼头刀,左砍四刀,右砍四刀,上削四刀,下削四刀,四四一十六刀,来势极猛。云中鹤不识他刀法路子,东闪西躲,缩头跳脚,一时甚为狼狈。

  王语嫣笑道:“吴长老这路四象六合刀法,其中含有八卦生克变化,那瘦长个儿就不识得了。不知他会不会使‘鹤蛇八打’,倘若会使,四象六合刀法可应手而破。”丐帮众人听她又出声帮助云中鹤,脸上都现怒色。只见云中鹤招式一变,长腿远跨,钢抓横掠,宛然便如一只仙鹤。王语嫣嘴凑到段誉耳边,低声道:“这瘦长个儿上了我的当啦,说不定他左手都会被削了下来。”段誉奇道:“是么?”

  只见吴长老刀法凝重,斜砍横削,似乎不成章法,出手越来越慢,突然间快砍三刀,白光闪动。云中鹤“啊”的一声叫,左手手背已被刀锋带中,左手钢抓拿捏不定,当的一声,掉落在地,总算他身法快捷,向后急退,躲开了吴长老跟着进击的三刀。

  吴长老走到王语嫣身前,竖刀一立,说道:“多谢姑娘!”王语嫣笑道:“吴长老好精妙的‘奇门三才刀’!”吴长老一惊,心道:“你居然识得我这路刀法。”原来王语嫣故意将吴长老的“奇门三才刀”说成是“四象六合刀”,又从云中鹤招数之中,料得他定会使“鹤蛇八打”,引得他不知不觉地处处受制,果然连左手也险遭削掉。

  站在赫连铁树身边、说话阴阳怪气的大鼻汉子名叫努儿海,见王语嫣只几句话,便相助云中鹤打伤宋长老,又几句话,便帮吴长老伤了云中鹤,向赫连铁树道:“将军,这汉人小姑娘甚为古怪,咱们擒回一品堂,令她尽吐所知,大概很有点儿用处。”赫连铁树道:“甚好,你去擒了她来。”

  努儿海搔了搔头皮,心想:“将军这脾气可不大妙,我每向他献什么计策,他总是说:‘甚好,你去办理。’献计容易办事难,看来这小姑娘的武功深不可测,我莫要在人之前出丑露乖。今日反正是要将这群叫化子一鼓聚歼,不如先下手为强。”左手作个手势,四名下属便即转身走开。

  努儿海走上几步,说道:“徐长老,我们将军是要看打狗棒法和降龙二十八掌,你们有宝献宝,倘若真是不会,我们可没功夫奉陪,这便要告辞了。”徐长老冷笑道:“贵国一品堂的高手,胡吹什么武功一品,原来只是些平平无奇之辈,要想见识打狗棒法和降龙二十八掌,只怕还有些不配。”努儿海道:“要怎地才配见识?”

  徐长老道:“须得先将我们这些不中用的叫化子都打败了,丐帮的头儿才会出来……”刚说到这里,突然间大声咳嗽,跟着双眼剧痛,睁不开来,泪水不绝涌出。他大吃一惊,疾跃而起,闭住呼吸,连踢三脚。努儿海没料到这人须皓如雪,说打便打,身手这般快捷,急忙闪避,但只避得了胸口要害,肩头却已被踢中,晃得两下,借势后跃。徐长老第二次跃起时,身在半空,便已手足酸麻,重重摔落。

  丐帮人众纷纷呼叫:“不好,鞑子搅鬼!”“眼睛里什么东西?”“我睁不开眼了。”各人眼睛刺痛,泪水长流。王语嫣、阿朱、阿碧三人同样的睁不开眼。

  原来西夏人在这顷刻之间,已在杏子林中撒布了“悲酥清风”,那是一种无色无臭的毒气,系搜集西夏大雪山欢喜谷中的毒物制炼成水,平时盛在瓶中,使用之时,自己人鼻中早就塞了解药,拔开瓶塞,毒水化汽冒出,便如微风拂体,任你何等机灵之人也都无法察觉,待得眼目刺痛,毒气已冲入头脑。中毒后泪下如雨,称之为“悲”;全身不能动弹,称之为“酥”;毒气无色无臭,称之为“清风”。

  但听得“咕咚”、“啊哟”之声不绝,群丐纷纷倒地。

  段誉服食过莽牯朱蛤,万毒不侵,这“悲酥清风”吸入鼻中,他却既不“悲”,亦不“酥”,但见群丐、王语嫣和朱碧双姝都神情狼狈,一时不明其理,心中自也惊恐。

  努儿海大声吆喝,指挥众武士捆缚群丐,自己便欺到王语嫣身旁,伸手去拿她手腕。

  段誉喝道:“你干什么?”情急之下,右手食指疾伸,一股真气从指尖激射而出,嗤嗤有声,正是大理段氏的“六脉神剑”。努儿海不识厉害,仍去抓王语嫣手腕,突然间喀的一声响,他右手臂骨莫名其妙地断折为二,软垂垂挂着。努儿海惨叫停步。

  段誉俯身抱住王语嫣纤腰,展开凌波微步,斜上三步,横跨两步,冲出了人堆。

  叶二娘右手挥动,一枚毒针向他背心射去。这枚毒针准头既正,去势又劲,段誉本来无论如何难以避开,但他的步法忽斜行,忽倒退,待得毒针射到,他身子早在右方三尺之外。西夏武士中三名好手跌下马背,大呼追到。段誉欺到一人马旁,先将王语嫣横着放上马鞍,随即飞身上马,纵马落荒而逃。

  西夏武士早已占了杏林四周的要津,忽见段誉一骑马急蹿出来,当即放箭,杏林中树林遮掩,十余枝狼牙羽箭都钉在杏子树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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