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回 经年亲剑铗,长日对楸枰
2019-10-05 20:44:33  作者:金庸  来源:金庸作品集新修版  评论:0 点击:

  二更时分,门外轻轻传来脚步声,一人飘然进来,便是那个哑巴。他身材魁梧壮实,行路却轻飘飘的,落地仅有微声。

  袁承志见到哑巴,心中大喜,扑上去拉住了他,连问:“崔叔叔呢?”竟忘了他是哑的。哑巴咧开了嘴只傻笑,显然再见到袁承志也很高兴,过了一会儿,才向安大娘指手画脚地做了一阵手势。

  安大娘向袁承志道:“崔叔叔没事,你放心。”和哑巴打了一阵手势,哑巴不住点头,双手连连鼓掌,啪啪声响。袁承志却不知他对什么事如此衷心赞成。

  安大娘拉着袁承志,走到内室,并排坐在床沿上,说道:“承志,我一见你就很喜欢,就当你是我的亲儿子一般。今天你不顾性命地相救小慧,我更加永远忘不了你。今晚我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。你跟着哑伯伯去。”袁承志道:“安婶婶,我跟你一起去。”

  安大娘微笑道:“我也舍不得你啊。我要哑伯伯带你到一个人那里,他曾教过你崔叔叔武功。你崔叔叔只跟他学了两个月武艺,就这般了得。这位老前辈的武功天下无双,我要你去跟他学。”袁承志听得悠然神往。

  安大娘道:“他平生只收过两个真正的徒弟,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,只怕他未必肯再收徒弟。不过你资质好,心地善良,我想他一定喜欢。哑伯伯是他仆人,我请他带你去求他。你好好去吧。要是他真的不肯收你,哑伯伯会把你送回到我这里。”承志点头答应,心想那人如不肯收我,倒也很好。

  安大娘又叮嘱道:“这位老前辈脾气很古怪,你不听话,他固然不喜欢,太听话了,他又嫌你太蠢,没自己主意,只好碰你的缘法吧。”从腕上脱下一只金丝镯子,给他戴在腕上,轻轻一捏,金丝镯子便即收小,不再落下,笑道:“等你武功学好,成为大孩子时,别忘记安婶婶和小慧妹子!”

  承志道:“我永远不会忘记。要是那位老前辈肯收我,安婶婶你有空时,就带小慧妹妹来瞧瞧我。”安大娘眼圈红了,说道:“好的,我会时时记着你。”

  安大娘写了封信,交给哑巴转呈他主人。四人出门,分道而别。

  袁承志与安大娘及小慧虽然相处并无多日,但母女二人待他极为亲切,日间一战,更是共经生死患难,分别时均感恋恋不舍。

×      ×      ×

  哑巴知袁承志受了伤,流血甚多,身子衰弱,于是把他抱在手里,迈开大步,行走若飞。

  这般晓行夜宿,不断向北行了一个多月。袁承志伤处也已好了,只是左眉上留下个小小疤痕。每日傍晚,哑巴也不在客店投宿,随便找个岩洞或是破庙歇了。在客店打尖时,都是袁承志出口要食物。哑巴对吃什么并无主见,拿来就吃,一顿至少要吃两斤面。袁承志打手势问他到什么地方,他总是向西北而指。

  又行多日,深入群山,愈走愈高,到后来已无道路可循。哑巴手足并用,攀藤附葛,尽往高山上爬去,过了一峰又一峰,山旁尽是万丈深谷。袁承志揽住他头颈,双手拼命搂紧,唯恐一失手便粉身碎骨。如此攀登了一天,上了一座高峰的绝顶,峰顶是块大平地,四周古松耸立,穿过松林,眼前出现五六间石屋。

  哑巴脸露笑容,拉着袁承志的手走进石屋,屋内尘封蛛结,显是许久没人住了。他拿了一把大扫帚,里里外外打扫干净,然后烧水煮饭。在这险峰顶上,也不知粮食和用具是如何搬运上来的。

  过了三天,袁承志心急起来,做手势问师父在什么地方。哑巴指指山下,袁承志示意要下去,哑巴摇头不许。袁承志无奈,只得苦挨下去,与哑巴言语不通,险峰索居,颇苦寂寞,忆及与安大娘母女相处时的温馨时日,恨不能插翅飞了回去。

  一天晚上,睡梦中忽觉灯光刺眼,揉揉眼睛,坐起身来,只见一个老人手执蜡烛,站在床前。那老人须眉俱白,但红光满面,笑嘻嘻地打量自己。

  袁承志爬下炕来,恭恭敬敬地向他磕了四个头,叫道:“师父,你老人家可来啦!”那老人呵呵大笑,说道:“你这娃儿,谁教你叫我师父的?你怎知我准肯收你为徒?”

  袁承志听他语气,知道他是肯收了,心中大喜,说道:“是安婶婶教我的。”那老人道:“她就是给我添麻烦。好吧,瞧你故世的父亲份上,就收了你吧!”袁承志又要磕头,那老人道:“够了,够了,明天再说。”

  次日早晨天还没亮,袁承志就即起身。哑巴知道老人答允收他,喜得把他抛向空中,随手接住,连抛了四五次。

  那老人听得袁承志嬉笑之声,踱出房来,笑道:“好啊,你小小年纪,居然已知行侠仗义,救人妇孺。可了不起哪!你有什么本事,倒使出来给我瞧瞧。”袁承志给他说得面红过耳,忸怩不安。

  那老人笑道:“不让我瞧你的功夫,怎么教你啊?”

  袁承志才知师父并非开玩笑,于是把崔秋山所传的伏虎掌法从头至尾练了起来。

  那老人一面看一面微笑,待他练完,笑道:“秋山不住夸你聪明,我先还不信,他只教了你几天,便有这般成就,确是不错了。”

  袁承志听到崔秋山的名字,便想问他安危,可是老人在说话,不敢打断他话头。等他停口,忙问:“崔叔叔在哪里?他好吗?”那老人道:“他身子好了,回到李闯将军那里打仗去啦。”袁承志听了,很是欢喜。

  哑巴摆了张香案。那老人取出一幅画,画上绘的是个中年书生,空手做个持剑姿势。那老人点了香烛,对着画像恭恭敬敬地磕了头,对袁承志道:“这是咱们华山派的开山祖师风祖师爷,你过来磕头。”袁承志向画中人瞧了两眼,心道:“你可比我师父年轻得多啦,怎么反而是祖师爷?”当下过去磕头,不知该磕几个头,心想总是越多越好,直磕到那老人笑着叫他停止才罢。那老人笑吟吟地正要开口说话,袁承志又跪下磕头,算是正式拜师。

  那老人微笑着受了,说道:“从今而后,你是我华山派的弟子了。我多年前收过两个徒弟,此后一直没再遇到聪颖肯学的孩子,这些年来没再传人。你是我的第三个弟子,也是我的关门徒弟。你可得好好学,别给我丢人现眼。”袁承志连连点头。

  那老人道:“我姓穆,叫做穆人清,江湖上朋友叫我做神剑仙猿。你记着点,下次别让人家问住,你师父叫什么呀?啊哟,对不住,这可不知道。”

  袁承志“哈”的一声,笑了出来。心想安大娘说他脾气古怪,心里一直有点害怕,哪知其实他和蔼可亲,谈吐很是诙谐。

  “神剑仙猿”穆人清武功之高,当世已可算得第一人,在江湖上行侠仗义,近二十年来从未遇过对手。只因所作所为大半在暗中行事,不留姓名,是以名气却不甚响亮。他脾气本很孤僻,这次见袁承志孤零零一个孩子很是可怜,又得崔秋山与安大娘全力推荐,加之敬他父亲袁崇焕为国杀敌,冤屈而死,是个大大的忠臣,是以对他破例的青眼有加。穆人清无子无女,一剑独行江湖,临到老来,忽然见到一个聪明活泼的孩童,心中的欢喜,实在不下于袁承志的得遇明师。不由得竟大反常态,和他有说有笑起来。

  穆人清又道:“你那两个师兄都比你大上二三十岁。他们的徒弟都比你大得多啦。他们说不定会怪我,到这时还给他们添个娃娃师弟。嘿嘿,要是你不用功,将来给他们的徒子徒孙比下去,他们可更有道理来怪我这老糊涂啦。”

  袁承志道:“弟子一定用功。”又问:“崔叔叔也是你老人家的徒弟吗?”穆人清道:“他要跟着闯将打仗,没时候跟我好好儿学,我只传了他一套伏虎掌法,不能算是徒弟。再说,凭他资质,也不能做我徒弟。”指指哑巴道:“像他,天天瞧着瞧着,也学了不少招儿去啦,不过跟我两个徒儿相比,可就天差地远了。”袁承志见哑巴两次手掷公差,出手似电,一直对他佩服得了不得。听师父说自己两位师兄比他本领还高得多,那么只要自己用功,即使及不上师兄,至少也可赶到哑巴了,心下甚喜。

  穆人清道:“咱们华山派有许多规条,什么戒淫、戒仕、戒保镖,现下跟你说,你也不懂。我只嘱咐你两句话:要听师父的话,不可做坏事,不得随便杀人伤人。你可得记住了。”袁承志道:“我一定听师父的话,也不敢做坏事,更不会随便杀人伤人。”

  穆人清道:“好,现下咱们便来练功夫。你崔叔叔因时候紧迫,把一套伏虎掌一股脑儿地传给了你。这套掌法太过深奥繁复,你年纪太小,学了也不能好好地用。我先教你一套长拳十段锦。”

  袁承志道:“这个我会,倪叔叔以前教过的。”穆人清道:“你会?学得几路势子,就算会了吗?差得远呢!你要是真的懂了长拳十段锦的奥妙,江湖上胜得过你的人就不多了。”袁承志小脸儿涨得通红,不敢再说。

  穆人清拉开架式,将十段锦使了出来,势子拳路,便和倪浩所使的一模一样。袁承志暗暗纳罕,心想这有什么不同了?

  穆人清道:“你当师父骗你是不是?来来来,你来抓我衣服,只要碰得到我一片衣角,算你有本事。”袁承志不敢和师父赌气,笑着不动。穆人清道:“快来,这是教你功夫啊!”

  袁承志听说是教功夫,便抢上前去,伸手去摸师父长衫后襟,眼见便可摸到,衣襟忽然一缩,就只这么差了两三寸。袁承志手臂又前探数寸,正要向衣襟抓去,师父忽然不见,在他头颈后面轻轻捏了一把,笑道:“我在这里。”

  袁承志一个“鹞子翻身”,双手反抱,哪知师父人影又已不见,急忙转身,见师父已在两丈之外。他甚觉有趣,心想:“非抓住你不可。”纵上前去扯他袖子。穆人清大袖一拂,身子荡开。

  袁承志嘻嘻哈哈地追赶,一转身,忽见哑巴在打手势,要他留神。袁承志心中一动,暗想:“师父使的果然都是十段锦身法,但他怎能如此快法?”当下一面追捉,一面注视师父身法。十段锦他练得本熟,然见师父进退趋避,灵便异常,同样的一招一式,在他使出来,另有异常巧思。袁承志追赶之际,暗学诀窍,过不多时,在追赶之中竟也用上了一些师父的纵跃趋退之术,登时迅捷了许多。穆人清暗暗点头,深喜孺子可教。

  这时承志赶得紧,穆人清也避得快,两人急奔疾趋,广场上只见两条人影,飞来舞去。承志早忘了嬉笑,全神贯注地模学身法,追捉师父。

  忽然穆人清哈哈大笑,回臂一把将他抱起,笑道:“好徒弟,乖孩子!”又道:“好啦,这些已够你练啦。”把他放下地来,叫他复习几遍,自行入内。

  袁承志把这路拳法从头至尾练了十多遍,除了牢记师父身法之外,又自行悟出了一些巧妙。只把他喜得抓耳挠腮,一夜没好好睡,就是在梦中也是在练拳。

  等到天一微亮,生怕忘了昨天所学,又到广场上照练。越打越起劲,忽听得背后一声咳嗽,忙转过身来,见师父笑吟吟地站在身后,叫了一声:“师父!”垂手站立。

  穆人清道:“你自己悟出这几招都还不错。但这一招快是快了,下盘露出空隙。敌人如是好手,他的脚这么一勾,你就糟糕,所以应该这样。”连说带比地教导。袁承志大是钦服,这一天又学了不少诀窍。

  一晃三年,袁承志已十三岁了。这三年之中,穆人清又传了他“破玉拳”和“混元掌”。“混元掌”虽是掌法,却是修习内功之用。自来各家各派修炼内功,都讲究呼吸吐纳,打坐练气,华山派的内功却别具蹊径,自外而内,于掌法中修习内劲。这门功夫虽然费时甚久,见效极慢,但修习时既无走火入魔之虞,练成后又是威力奇大。因内外同修,临敌时一招一式之中,皆自然而有内劲相附,能于不着意间制胜克敌。待得“混元功”大成,那更是无往不利、无坚不摧了。

  袁承志练武时日尚浅,“混元功”自未有成,但身子已出落得壮健异常,百病不侵。穆人清有时下山,一去便是两三月、三四月不等,回山后查考武功,见他用功勤奋,进境迅速,每次均奖勉有加。

  这一年端午节,吃过雄黄酒,穆人清又请出祖师爷的画像,自己磕了头,又命袁承志磕头。说道:“今天叫你拜祖师,你知为了什么?”袁承志道:“请师父示知。”

  穆人清从室内捧出一只长木匣,放在案上,木匣盖一揭开,只见精光耀眼,匣中横放着一柄明晃晃的三尺长剑。

  袁承志惊喜交集,心突突乱跳,颤声道:“师父,你教我学剑。”穆人清点点头,从匣中提起长剑,脸色一沉,说道:“你跪下,听我说话。”袁承志依言下跪。

  穆人清道:“剑为百兵之祖,最是难学。本派剑法更是博大精深,加之自历代祖师以降,每一代都有增益。别派武功,师父常留一手看家本领,以致一代不如一代,越传到后来精妙之招越少。本派却非如此,选弟子之时极为严格,选中之后,却倾囊相授。单以剑法而论,每一代便都能青出于蓝。你聪明勤奋,要学好剑术,不算难事,所期望于你的,是日后更要发扬光大。更须牢记:剑乃利器,以之行善,其善无穷,以之行恶,其恶亦无穷。今日我要你发个重誓,一生之中,决不可妄杀一个无辜之人。”

  袁承志道:“师父教了我剑法,要是以后我剑下伤了一个好人,一定也给人杀死。”穆人清道:“好,起来吧。”袁承志站起。

  穆人清道:“我也知你心地仁厚,决不会故意杀害好人。不过是非之间,有时甚难分辨,世情诡险,人心难料,好人或许是坏人,坏人说不定其实是好人。但只要你常存忠恕宽容之心,就不易误伤了。”袁承志点头答应。穆人清又道:“崇祯皇帝杀了你爹爹,在他心中,只道你爹爹是坏人,他杀得一点儿也不错,哪知却大大的错了。崇祯皇帝这些年来杀了不少大臣大将,有的固是坏人,好人可也给他杀了不少。他不明是非,又无丝毫宽厚之心,他这么乱杀一通,这大明江山,怕要断送在他手里。”袁承志黯然点头,知道师父提出崇祯杀他父亲的事来,是要他将“是非难辨、不可妄杀”的教训深深记在心头,再也不忘。

  穆人清左手捏个剑诀,右手长剑挺出,剑走龙蛇,白光如虹,一套天下无双的剑法展了开来。

  日光下长剑闪烁生辉,舞到后来,但见一团白光滚来滚去。袁承志跟着师父练了三年拳法,眼光与以前已大不相同,饶是如此,师父的剑法、身法还是瞧不清楚。只觉凝重处如山岳巍峙,轻灵处若清风无迹,变幻莫测,迅捷无伦。舞到急处,穆人清大喝一声,长剑忽地飞出,嗤的一声,插入了山峰边一株大松树中,剑刃直没至柄。

  承志知道松树质地致密,适才见师父舞剑之时,剑身不住颤动,可见剑刃刚中带柔。哪知这一掷之下,一柄长剑的剑身全部没入,不觉惊奇得张大了嘴,合不拢来。

  忽听身后一人大叫一声:“好!”

  承志在山上三年,除了师父的声音之外,从来没听见过第二人的说话。虽然还有个哑巴,可是哑巴不会出声。他急忙回头,只见一个老道笑嘻嘻地走上峰来。

  那道人身穿青色粗布道袍,一张脸黄瘦干枯,头发稀稀落落,白多黑少,挽着个小小道髻,大声说道:“老猴儿,这一招天外飞龙,世间更无第二人使得出,老道今日大开眼界。十多年没见你用剑,想不到更精进如此!”

  穆人清哈哈大笑,说道:“妙极,妙极,什么风把你吹来的?一上华山,便送我一顶大大的高帽。承志,这位木桑道长,是师父的好朋友,快给道长磕头。”

  承志忙过来跪下磕头。木桑道人笑道:“罢了!”伸手一扶,把他扯起。

  凡学武之人,遇到外力时不由自主地会运功抵御。木桑道人这么一扯,承志这时“混元功”已有小成,双臂顺乎自然地轻轻一抵。木桑道人已试出了他功夫,对穆人清笑道:“老猴儿,这几年见不到你,原来偷偷躲在这里调理小猴儿徒弟。你运气不坏呀,一只脚已踏进了棺材,居然还找到这样个好娃娃。”

  穆人清跟他打趣惯了的,听他称赞自己的小徒儿,也不禁拈须微笑,怡然自得。

  木桑道人道:“啊哟,今天没带见面钱,可也不好生受你这几个头,怎么办呢?”

  穆人清听他这么一说,灵机一动,心想:“这老道武功有独到之处,江湖上人称‘千变万劫’。如肯传点什么给承志,倒可令他得益不浅。只是这人素来不肯收徒,倒要想法子挤他一挤。”说道:“承志,道长答应给你好处,快磕头道谢。”承志听师父这么说,当即又跪下磕头。

  木桑道人哈哈大笑,说道:“好好好,有其师必有其徒,师父不要脸,徒弟也没出息。喂,娃儿,你听我说,为人可要正正派派,别学你师父这么厚脸皮,听到人家说给东西,连忙敲钉转脚,难道我老人家还骗你孩子不成?这样吧,今儿乘我老人家高兴,把这个给了你吧。”说着从背囊中掏出一团东西来交了给他。

  承志谢了,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。站起身来,抖开一看,见是黑黝黝的一件背心,拿在手里沉甸甸的,非丝非革,不知是什么东西所制。正自疑惑,听得穆人清道:“道兄,别开玩笑,这件宝物怎能给他?”

  承志一听,才知是件贵重宝物,双手捧着忙即交还。木桑道人不接,说道:“呸!老道哪会像你师父这么寒酸,送出了的东西怎能收回?乖乖地给我拿去吧!”

  承志不敢收,望着师父听他示下。穆人清道:“既是这样,那么多谢道长吧。”承志跪下叩谢。穆人清正色道:“这是道长当年花了无数心血,拼了九死一生才得来的防身至宝,你穿上了。”承志依言把背心穿上,只觉太大了些,不甚合身。

  穆人清纵到松树之前,食中两只手指勾住剑柄,轻轻一提,已拔出长剑,说道:“这件背心是用乌金丝、头发和金丝猴毛混同织成,任何厉害的兵刃都伤他不得。”说着随手一剑向承志胸口刺去。

  这一剑迅捷无比,承志哪能避让,大惊之下,却见剑尖碰到背心,便轻轻反弹出来,心中大喜,又跪下向木桑磕头道谢。

  木桑道人笑道:“你见这件东西墨黑一团,毫不起眼,先前磕了头,只怕很觉得有点儿冤,这一次才真心甘情愿了。”承志给他说得脸红过耳,笑嘻嘻地不答。

  说了一阵话,穆人清问道:“那人近来有消息没有?”木桑道人本来满脸笑容,听他提到“那人”,不由得叹了口气,神色登时不愉,说道:“不瞒你说,这家伙不知在什么地方混了一段日子,最近却又在山海关内外出没。老道不想见他,说不得,只好避他一避。来到华山,老道是逃难来啦。”穆人清道:“道兄何以长他人志气,灭自己威风?凭着道兄这身出神入化的功夫,难道会对付他不了?”

  木桑摇了摇头,神色沮丧,道:“也不是对付他不了,只是老道狠不下这个心。这些年来,我曾和他两次相斗。第一次我已占了上风,最后终于念着同门情谊,先师临终时又叮嘱我好好照顾他,老道教导无方,致他误入歧途,陷溺日深,老道心中有愧,最后这一击便下不了手。第二次动手,他不知在何处学来了一些邪派的厉害功夫,一剑刺在我心口,幸赖这件背心护身,剑尖刺不进去。他吃了一惊,只道我练成奇妙武功,这么一疏神,又给我制住。我好好劝了他一场,他却只冷笑,临别时说道:‘我想明白了,原来你不过仗着宝衣护身。下次动手,我刺你头脸,你又如何防备?’”

  穆人清怒道:“这人如此狂妄。道兄念着同门情义,一再饶他性命,姓穆的跟他可没什么瓜葛。道兄,你在敝处盘桓小住,我这就下山去找他。只要见到他仍在为非作歹,老穆提了他首级来见你。”

  木桑道:“多谢你好意。但我总盼他能悔悟,痛改前非。这几年来,对他的邪门武功我曾细加揣摩,真要再动手,也未必胜他不了。我躲上华山来,求个眼不见为净,耳不闻不烦,也就是了。他如能悔改,自是我师门之福,否则的话,让他多行不义必自毙吧。”说着叹了口气,又道:“他能悔改?唉,很难,很难!”

  穆人清道:“这人贪花好色,坏了不少良家妇女的名节,近来更变本加厉。这种武林败类,下次落在道兄手里,不可再重旧情。道兄清理门户,铲除不肖,便是维护尊师的令名,报答尊师的恩德。”木桑点头道:“穆兄说的是。唉!”说着叹了口长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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