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 奇谋秘计梦一场
2019-10-07 15:30:13  作者:金庸  来源:金庸作品集新修版  评论:0 点击:

  张无忌颇为奇怪,知道卫璧的师父名叫武烈,是武青婴的父亲,听朱长龄的口气,好像武家父女和卫璧都要去冰火岛,怎么事先没听他说起?这件事知道的人多了,难保不泄漏风声,别累及义父才好。他沉思半晌,突然间想到了朱长龄的一句话:“可别功亏一篑,让他瞧出了破绽。”破绽,破绽,有什么破绽?

  想到“破绽”两字,一直便在他脑海中的一个模模糊糊的疑团,蓦地里鲜明异常地显现在眼前:那幅“张公翠山恩德图”中,人人相貌逼肖,却为什么将他长方脸的父亲画作了尖脸?他父亲的眉目倒是很像,不错,那是因为他父子俩眉目相似,可是他父亲是长方脸蛋,绝不像张无忌自己,是瓜子脸的面型。

  听朱长龄说,这幅画是十余年前他亲笔所绘,就算他丹青之术不佳,也不该将大恩公画得面目全非。画上的张翠山,倒像是长大了的张无忌一般。“啊,另有一节。爹爹所使铁笔向来杆直笔尖,形似毛笔。那日他初回大陆,在兵器铺中买了一支判官笔,还说轻重长短,将就可用,就是多了一只铁手之形,瞧来挺不顺眼。妈妈说一等住定之后,就给他去另行铸造。但画中爹爹所使兵刃,却是寻常的判官笔,铁铸的人手中抓一支铁笔。朱伯伯自己是使判官笔的大行家,什么都可画错,怎能将爹爹所使的判官笔也画错了?”

  想到此节,隐隐感到恐惧,内心已有了答案,可是这答案实在太过可怕,决不敢明明白白地去追想,只安慰自己:“千万别胡思乱想,朱伯伯如此待我,怎可瞎起疑心?我这就回去睡吧,若给他们知道我半夜中出来,说不定会有性命之忧。”

  他想到“性命之忧”四字,登时全身剧震,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无端端地会这般害怕。

  他呆了半晌,不自禁朝着朱长龄父女所去的方向走去,只见树林中透出一星火光,原来树丛中另有房屋。他心怦怦乱跳,放轻脚步,朝着火光悄悄而行,走到屋后,定了定神,探头从窗缝中向内张望。只见朱长龄父女和卫璧对窗而坐,在和人说话。有两人背向张无忌,见不到面目,但其中一个少女显是“雪岭双姝”之一的武青婴。另外那男子身材高大,倾听朱长龄述说如何假装客商,到山东一带出海,他一声不响地听着,不住点头。

  张无忌心想:“我这可不是庸人自扰吗?这一位多半便是武庄主武烈,朱伯伯跟他交好,邀他同去冰火岛,也是人情之常,我又何必大惊小怪?”

  只听得武青婴道:“爹,要是咱们在茫茫大海之中找不到那小岛,回又回不来,那可怎生是好?”张无忌心想:“这位果然是武庄主。”只听武烈道:“你若害怕,那就别去。天下之事,不经艰难困苦,哪有安乐时光?”武青婴娇嗔道:“我不过问一问,又引得你来教训人家。”

  武烈一笑,说道:“这一下原本是孤注一掷。倘若运气好,咱们到了冰火岛上,想那谢逊武功再高,也只一人,何况双目失明,自不是咱们的敌手……”张无忌听到此处,一道凉气从背脊上直泻下来,不由得全身打战,只听武烈续道,……那屠龙刀还不手到拿来?那时‘号令天下,莫敢不从。’我和你朱伯伯并肩成为武林至尊。倘若人算不如天算,我们终于死在大海之中,哼,世上又有谁是不死的?”

  卫璧说道:“听说金毛狮王谢逊武功卓绝,王盘山岛上一吼,将数十名江湖好手都震成了白痴。依弟子愚见,咱们到得岛上,不用跟他明枪交战,只须在食物中偷下毒药,别说他是盲人,便算他双目完好,瞧得清清楚楚,也决不会疑心他义儿会带人来害他啊。”朱长龄点头道:“璧儿此计甚妙。只不过咱们朱武两家,上代都是名门正派的侠士,向来不碰毒药,便暗器之上也从不喂毒。到底要用什么毒药,使他服食时全不知觉,我可一窍不通了。”卫璧道:“姚二叔多在中原行走,定然知晓,请他购买齐备便是。”

  武烈转身拍了拍朱九真的肩头,笑道:“真儿……”这时他回过头来,张无忌看得清楚,不由得大吃一惊。原来此人正是假扮他义父的开碑手胡豹,什么将朱长龄打得重伤吐血、给姚清泉一刀杀死等等,全是假装的,登时明白他们为了要使这出戏演得逼真,发掌击出,碰到墙上是石屑纷飞,遇到桌椅是坚木破碎,是以要武功精强的武烈出马。只听他对朱九真笑道:“所以啊,这出戏还有得唱呢,你一路跟那小鬼假装亲热,直至送了谢逊的性命为止。可千万别露出丝毫马脚。”

  朱九真道:“爹,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。”朱长龄道:“什么?”朱九真道:“你叫我侍候这小鬼,这些日子来吃的苦头可真不小,要到踏上冰火岛,杀了谢逊,时候还长着呢,不知道要受多少罪。等你取到屠龙刀后,我可要将这小鬼一刀杀死!”

  张无忌听了她这么恶狠狠的说话,眼前一黑,几欲晕倒,隐隐约约听得朱长龄道:“咱们这般用巧计骗他,诱出金毛狮王的所在,说来已有些不该。这小子也不是坏人,咱们杀了谢逊,取得屠龙刀后,将这小子双目刺瞎,留在冰火岛上,也就是了。”武烈赞道:“朱大哥就是心地仁善,不失侠义家风。”

  朱长龄叹道:“咱们这一步棋,实在也属情非得已。武二弟,咱们出海之后,你们座船远远跟在我们后面,倘若太近,会引起那小子疑心,过分远了,又怕失了联络。这艄公舟师,可得物色妥善才是。”武烈道:“是,朱大哥想得很周到。”

  张无忌心中一片混乱:“我从没吐露自己身份,怎会给他们瞧破?嗯,想是我全力抗拒卫璧及朱武二女殴打之时,使出了武当派武功心法,朱伯伯见多识广,登时便识破了我的来历。他知我爹爹妈妈宁可自尽,也不吐露义父的所在,倘若用强,决不能逼迫我吐露真相。于是假造图画、焚烧巨宅、再使苦肉计令我感动。他不须问我一句,却使我反而求他带往冰火岛去。朱长龄啊朱长龄,你的奸计可真毒辣之至了。”

×      ×      ×

  这时朱长龄和武烈兀自在商量东行的诸般筹划。张无忌不敢再听,凝住气息,轻轻提脚,轻轻放下,每跨一步,要听得屋中并无动静,才敢再跨第二步。他知朱长龄、武烈两人武功极强,自己只要稍一不慎,踏断半条枯枝,立时便会给他们惊觉。这三十几步路,跨得其慢无比,直至离那小屋已在十余丈外,才走得稍快。

  他慌不择路,只向山坡上的林木深处走去,越攀越高,越走越快,到后来竟发足狂奔,一个多时辰之中,不敢停下来喘一口气。奔逃了半夜,到得天色明亮,只见已处身在一座雪岭的丛林之内。他回头眺望,要瞧瞧朱长龄等是否追来,这么一望,不由得叫一声苦,只见一望无际的雪地中留着长长一行足印。西域苦寒,这时虽已入春,但山岭间积雪未融。他仓皇逃命,竭力攀登山岭,不料反泄露了自己行藏。

  便在此时,隐隐听得前面传来一阵狼嗥,凄厉可怖,张无忌走到一处悬崖上眺望,见对面山坡上七八条大灰狼仰起了头,向着他张牙舞爪地嗥叫,显是想要食之果腹,但和他站立之处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万丈峡谷,没法过来。他回头再看,心突的一跳,见山坡上有五个黑影慢慢向上移动,自是朱武两家一行人。此时相隔尚远,似乎这五人走得不快,但料想奔行如风,看来不用一个时辰,便能追到。

  张无忌定了定神,打好了主意:“我宁可给饿狼分尸而食,也不能落入他们手中,苦受这群恶人折磨。”想到自己对朱九真如此万般诚意的痴心敬重,哪知她美艳绝伦的面貌之下,竟藏着这样一副蛇蝎心肠,他又惭愧、又伤心,拔足往密林中奔去。

  树林中长草齐腰,虽然也有积雪,足迹却不易看得清楚。他奔了一阵,心力交瘁之下,体内寒毒突然发作,双腿已累得无法再动,便钻入一丛长草,从地下拾起一块尖角石头拿在手里,要是给朱长龄等发现了自己藏身所在,立时便以尖石撞击太阳穴自杀。

  回想这两个多月来寄身朱家庄的种种经过,越想越难受:“崆峒派、华山派、昆仑派这些人恩将仇报,我原也不放在心上,可是我对真姊这般一片诚心,内中真相原来如此……唉,妈妈临死时叮嘱我什么话来?怎地我全然置之脑后?”

  母亲临死时对他说的那几句话,清晰异常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:“孩儿,你长大了之后,要提防女人骗你,越是好看的女人,越会骗人。”他热泪盈眶,眼前一片模糊:“妈妈跟我说这几句话之时,匕首已插入她胸口。她忍着剧痛,如此叮嘱于我,我却将她这几句血泪之言全不放在心上。若不是我会冲解穴道之法,鬼使神差地听到了朱长龄的阴谋,以他们布置的周密,我定会将他们带到冰火岛上,非害了义父的性命不可。”

  他心意既决,灵台清明,对朱长龄父女所作所为的含意,登时瞧得明明白白:朱长龄一料到他是张翠山之子,便出手掌击女儿、击毙群犬,使得张无忌深信他是一位是非分明、仁义过人的侠士;至于将广居华厦付之一炬,虽十分可惜,但比之“武林至尊”的屠龙宝刀,却又不值什么了。其处事之迅捷果断,委实可惊可畏。

  他又想:“我在岛上之时,每天都见义父抱着那柄刀呆呆出神,十年之中,始终参解不透刀中秘密。义父虽然聪明,却是直性子。这朱长龄机智过人,计谋之深,远远胜我义父。义父想不出,宝刀若到了朱长龄手中,他多半能想得出……”前思后想,诸般念头纷至沓来,猛听得脚步声响,朱长龄和武烈二人已找进了丛林。

  武烈道:“那小子定是躲在林内,不会再逃往远处……”朱长龄忙打断他话头,说道:“唉,不知真儿说错了什么话,得罪了张兄弟。我真担心,他小小年纪,要是在冰雪遍地的山岭中有甚失闪,我便粉身碎骨,也对不起张恩公啊。”这几句话说得宛然忧心如捣,自责甚深。张无忌只听得毛骨谏然,暗想:“他心尚未死,还在想花言巧语地骗我。”

  只听得朱、武二人各持木棒,在长草丛中拍打,张无忌全身蜷缩,一动也不敢动,幸而那林子占地甚广,却也没法每一处都拍打到了。不久卫璧和“雪岭双姝”也即赶到。五人在丛林中搜索了半天,始终没能找到,各人都感倦累,便在石上坐下休息。其实五人所坐之处和他相隔不过五六丈,只是林密草长,将他身子全然遮住了。

  朱长龄凝思片刻,突然大声喝道:“真儿,你到底怎地得罪了无忌兄弟,害得他三更半夜地不告而别?”朱九真一怔。朱长龄忙向她使个眼色。

  朱九真会意,便大声道:“我跟他开玩笑,点了他穴道,哪想到无忌弟却当了真。”说着纵声叫道:“无忌弟,无忌弟,你快出来,真姊跟你赔不是啦!”声音虽响,却仍娇媚婉转,充满了诱惑之意。她叫了一会儿,见无动静,忽然哭了起来,说道:“爹爹,你别打我,别打我。我不是故意得罪无忌弟啊。”朱长龄举掌在自己大腿上力拍,噼啪作响,口中大声怒喝。朱九真不住口地惨叫,似乎给父亲打得痛不可当。武烈、卫璧、武青婴三人在旁含笑而观。

  张无忌明知是他父女俩做戏,可是听着这声音,仍心下恻然,暗道:“幸而我早知你们在做戏骗我,否则听了她如此尖声惨叫,定忍不住挺身而出。”、

  朱氏父女料定张无忌藏身在这树林之内,一个怒骂,一个哀唤,声音越来越凌厉。张无忌双手掩耳,声音仍一阵阵传入耳中。他再也忍耐不住,透了一口长气。朱长龄和武烈立即发觉,齐声欢呼:“在这里了!”张无忌一惊之下,穿林而出,发足狂奔。朱长龄和武烈飞身跃起,向他扑去。

  张无忌死志早决,更无犹疑,笔直向那万丈峡谷奔去。朱长龄的轻功胜他甚远,待他奔到峡谷边上,朱长龄已追到身后,伸手往他背心抓去。

  张无忌只觉背心上奇痛彻骨,朱长龄右手的五根手指已紧紧抓住他背脊,就在此时,他足底踏空,半个身子已在深渊之上。他左足跟着跨出,全身向前急扑。

  朱长龄万没料到他竟会投崖自尽,给他一带,跟着向前倾出。以他数十年的武功修为,倘若立时放手反跃,自可保住性命。可是他知道只须五根手指一松,那“武林至尊”的屠龙宝刀便永远再没到手的机缘,这两个月来的苦心筹划、化为一片焦土的巨宅华厦,便尽随这五根手指一松而付诸东流了。

  他稍一犹豫,张无忌下跌之势却绝不稍缓。朱长龄叫道:“不好!”反探左手,来和自后冲到的武烈相握时,却差了尺许,他抓着张无忌的右手兀自不肯放开。

  两人一齐自峭壁跌落,直摔向谷底的万丈深渊,只听得武烈和朱九真等人的惊呼自头顶传来,霎时之间便听不到了。两人冲开弥漫谷中的云雾,直向下坠。

  朱长龄一生之中经历过不少凶险,临危不乱,只觉身旁风声虎虎,身子不住地向下摔落,偶见峭壁上有树枝伸出,他便伸左手去抓,几次都差了数尺,最后一次总算抓到,可是他二人下跌的力道太强,树枝吃不住力,喀喇一声,一根手臂粗的松枝登时折断。但就这么缓得一缓,朱长龄已有借力之处,双足横撑,使招“乌龙绞柱”,牢牢抱住那株松树,提起张无忌,将他横放在树,唯恐他仍要跃下寻死,抓住了他手臂不放。

  张无忌见始终没能逃出他掌握,灰心沮丧已极,恨恨地道:“朱伯伯,不论你怎么折磨我,要我带你去找我义父,那是一万个休想。”

  朱长龄翻转身子,在树枝上坐稳了,抬头上望,朱九真等的人影固然见不到,呼声也已听不到了,饶是他艺高胆大,想起适才的死里逃生,也不禁心悸,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。他定了定神,笑道:“你说什么?我一点儿也不懂。你可别胡思乱想,会错了我的一番好意。”张无忌道:“你的奸谋已给我识破,全然无用的了。你便逼着我去冰火岛,我东南西北地乱指一通,大家一齐死在大海之中,你当我不敢么?”

  朱长龄心想:“这话倒也是实情,眼前可不能跟他破脸,总要着落在女儿身上,另图妙策,眼看四下情势,向上攀援是决无可能,脚下仍深不见底,唯一的法子是沿着山壁斜坡,慢慢爬行出去。”向张无忌道:“小兄弟,你千万不可瞎起疑心,总而言之,我决计不会逼迫你去找谢大侠。若有此事,叫我姓朱的万箭穿身,死无葬身之地。”他立此重誓,倒也不是虚言,心想他既宁可自尽,那么不论如何逼迫,也决无用,只有设法诱得他心甘情愿地带去。

  张无忌听他如此立誓,心下稍宽。朱长龄道:“咱们从这里慢慢爬出去,你不能往下跳,知道么?”张无忌道:“你既不逼我,我何必自己寻死?”朱长龄点点头,取出短刀,剥下树皮,搓成了一条绳子,两端分别缚在自己和张无忌腰里。两人沿着雪山斜坡,手脚着地,一步步向有阳光处爬去。

  那峭壁本就极陡,加上冻结的冰雪,更加滑溜无比,张无忌两度滑跌,都是朱长龄使力拉住,才不致跌入下面深谷。张无忌并不感激,寻思:“你不过是想得那屠龙宝刀,哪里是真的好意救我了?”

  两人爬了半天,手肘膝盖都已给坚冰割得鲜血淋漓,总算山坡已不如何陡峭,两人站起身来,一步步地挣扎前行。好容易转过了那堵屏风也似的大山壁,朱长龄只叫得一声苦,不知高低。眼前茫茫云海,更无去路,竟是置身在一个三面皆空的极高平台上。那平台倒有十余丈方圆,可是半天临空,上既不得,下又不能,当真是死路一条。这大平台上白皑皑的都是冰雪,既无树木,更无野兽。

  张无忌反而高兴,笑道:“朱伯伯,你花尽心机,却到了这个半天吊的石台上来。这会儿就有一把屠龙宝刀给你,你拿着它号令天下,莫敢不从的也就只我一人!”

  朱长龄叱道:“休得胡说八道!”盘膝坐下,吃了两口雪,运气休息半晌,心想:“此时虽然疲累,精力尚在,若在这里再饿上一天,只怕再难脱困了。”站起身来,说道:“这里前路已断,咱们回去向另一边找找出路。”张无忌道:“我却觉得这儿很好玩,又何必回去?”朱长龄怒道:“这儿什么也没吃的,呆在这儿干吗?”张无忌笑道:“不食人间烟火更好,便于修仙炼道啊。”

  朱长龄心下大怒,但知若逼得紧了,说不定他便纵身往崖下一跳,便道:“好,你在这儿多休息一会儿,我找到了出路,再来接你。别太走近崖边,小心摔了下去。”张无忌道:“我生死存亡,何劳你如此挂怀?你这时候还在妄想我带你去冰火岛,劝你别白操这份心了吧。”

  朱长龄不答,径自从原路回去,到了那棵大松树旁,向左首探路而前。这一边的山壁地势更加凶险,但不须顾到张无忌,他便行得甚快,或爬或走的行了半个多时辰,来到一处悬崖之上。眼前更无去路。朱长龄临崖浩叹,怔怔地呆了良久,才没精打采地回到平台。

  张无忌不用询问,看到他脸色,便知没找到出路,心想:“我身中玄冥神掌,阴毒难除,屈指计来,本就寿元将尽,不论死在哪里,都是一样。只是他好端端的有福不享,妄想做什么武林至尊,竟陪着我在这冰天雪地中活活饿死,可叹可怜!”

  他初时憎恨朱长龄阴狠奸险,堕崖出险之后还取笑他几句,这时见生路已绝,朱长龄垂头丧气,反而怜悯他起来,温言道:“朱伯伯,你年纪已大,什么荣华快活也都享过了,此刻便死了,又有何憾?不用难过吧!”

  朱长龄对张无忌一直容让,只不过不肯死心,盼望最终能骗动了他,带领自己前往冰火岛,这时见生路已断,而所以陷此绝境,全是为了这小子,一口怨气哪里消得下去?双眼中如要喷出烈火,恶狠狠地瞪视着他。

  张无忌见这个向来面目慈祥的温厚长者,陡然间有如变成了一头凶猛残狠的野兽,要扑上来咬死自己,不由得害怕之极,一声惊叫,跳起身来便逃。朱长龄喝道:“这儿还有路逃么?”伸手向他背后抓去,决意尽情将他折磨一番,要他受尽了苦楚,才将他处死。

  张无忌向前滑出一步,但见左侧山壁黑黝黝的似乎有个洞穴,更不思索,便钻了进去。嗤的一声,裤管已遭朱长龄扯去一块,大腿也给抓破。张无忌跌跌撞撞地往洞内急钻,突然间砰的一下,额头和山石相碰,只撞得眼前金星乱舞。他知这时朱长龄已撕破了脸,什么凶狠毒辣的手段都使得出,惶急之下,只得拼命向洞里钻去,至于钻入这黑洞之中,是否自陷绝地,更难逃离对方毒手,已全无余暇计及。幸而那洞穴越往里面越是窄隘,爬进十余丈后,他已仅能容身,朱长龄却再也挤不进来了。

  张无忌又爬进数丈,忽见前面透进光亮,心中大喜,手足兼施,加速前行。朱长龄又急又怒,叫道:“我不来伤你便是,快别走了。”张无忌却哪里理他?

  朱长龄运起内力,挥掌往石壁上击去,山石坚硬无比,一掌打在石上,只震得掌心剧烈疼痛,石壁竟纹丝不损。他摸出短刀,想掘松山石,将洞口挖得稍大,惶急中使力过猛,只挖得几下,啪的一声,一柄青钢短刀断为两截。朱长龄狂怒之下,劲运双肩,向前一挤,身子果然前进了尺许,然再想前行半尺,却已万万不能,坚硬的石壁压在他胸口背心,竟连气也喘不过来。

  他窒息难受,只得后退,不料身嵌坚石,前进固然不能,后退也已不得,这一下他吓得魂飞魄散,竭尽生平之力,双臂向石上猛推,身子才退了尺许,猛觉得胸口一阵剧痛,喀喇声响,竟已轧断了一根肋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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