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一章 刀剑齐失人云亡
2019-10-07 16:03:38  作者:金庸  来源:金庸作品集新修版  评论:0 点击:

  忽然老柏上青影一晃,一人蹿下地来,喝道:“张无忌在此,是谁在咒我短命横死!”语声未歇,身子已蹿进殿中。站在殿门口的掌棒龙头张开大手往那人后颈抓去。那人轻轻巧巧地一侧身,已然避开。

  但见他方巾青衫,神态潇然,面莹如玉,眼澄似水,正是穿了男装的赵敏。

  张无忌陡见赵敏现身,心头大震,又惊又怒,又爱又喜,禁不住轻噫一声。大殿上群丐都在全神提防赵敏,谁也没听到他这声惊噫。

  丐帮众人都不识得张无忌,只知明教教主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年,武功极高,见赵敏避开掌棒龙头这一抓时身法轻灵,确属一流高手,均以为确是明教教主到了,无不凛然。

  但陈友谅见她相貌太美,年纪太轻,话声中又颇有娇媚之音,和江湖上所传张无忌的形貌颇有不同,喝道:“张无忌早死了,哪里又钻出一个假冒货来?”

  赵敏怒道:“张无忌好端端地活着,干吗你口口声声地咒他?张无忌命好福大,长命百岁,等这儿的人个个死绝了,他还在世上享福呢!”

  张无忌听她说这几句话时语带悲音,似乎想到将自己抛弃荒岛,良心不免自疚自责,但转念又想:“这等阴狠忍心之人,讲什么良心自责?张无忌啊张无忌,你对她恋恋不舍,心中尽生些一厢情愿的念头。”

  陈友谅道:“你到底是谁?”赵敏道:“我便是明教教主张无忌。你干吗捉拿我手下兄弟,快快将他放了,有什么事,冲着我本人来便是。”

  忽听得旁边一人冷笑道:“赵敏姑娘,旁人不识你,我宋青书难道不识?启禀帮主:这女子是汝阳王察罕特穆尔的女儿。她手下高手甚多,须得提防。”

  执法长老撮唇呼哨,喝道:“掌棒龙头,你率领众兄弟赴庙外布防,以备敌人攻人。”掌棒龙头应声而出,霎时之间,东南西北,四下里都是丐帮弟子的呼哨之声。

  赵敏见了这等声势,脸上微微变色,双手一拍,墙头飘下二人,正是玄冥二老鹿杖客、鹤笔翁。执法长老喝道:“拿下了!”便有四名七袋弟子分扑鹿鹤二老。玄冥双老武功高强,只三招之间,四名七袋弟子均已受伤。那白须白发的传功长老站起身来,呼的一刀直向鹤笔翁砍去,风生虎虎,威猛已极。

  鹤笔翁挥鹤嘴笔还击过去。当的一声臣响,兵刃相对,硬碰硬地拆到三招之后,传功长老已相形见绌。那边厢鹿杖客使动鹿角杖,双战执法长老和掌钵龙头二人,一时难分高下。掌棒龙头回进殿来,见传功长老脸红如血,一步步后退,不禁暗自骇异,心想传功长老功力深厚,乃本帮第一高手,怎地不敌这老儿?眼见他喘息声响,白须飘动,已现狼狈之态,虽知他对敌之时不喜旁人相助,但到此地步,终不能任由他丧生敌手,于是举起铁棒,向鹤笔翁脚下横扫过去。

  赵敏当玄冥二老到来之时,便欲退走,却给陈友谅挥长剑挡住。赵敏在万安寺中学得六大门派武功的精髓,反手刷刷刷三剑,一招华山剑法,一招昆仑剑法,第三招是崆峒派剑招绝学,待得第四招使出,已是峨嵋派的“金顶九式”。陈友谅大惊,竟招架不来。赵敏长剑圈转,直刺他心口,忽地当的一声响,左首一剑横伸而来,将她这一剑格开,出招的却是宋青书。

  大殿上众人相斗,张无忌隐身在古松之上,看得招招清楚。但见宋青书施展武当剑法,又稳又狠,确已得了宋远桥真传。陈友谅从旁夹攻。赵敏所习绝招虽多,终究驳杂不纯,何况以一敌二,已遮拦多而进攻少。

  张无忌暗暗心焦,又感奇怪:“她为何只使一柄寻常长剑?若将倚天剑取出来,对方兵刃立断,便可闯出重围”。但见她衣衫单薄,身形苗条,腰间显然并未藏着倚天剑。张无忌焦急了一会,不禁又即自责:“张无忌,这蒙古姑娘是害死你表妹的凶手,何以你反而为她担忧?不但对不起表妹,可也对不起义父和芷若啊!”

  众人斗得片刻,丐帮又有几名高手加入,赵敏手下却无旁人来援。鹿杖客见情势不佳,叫道:“郡主,师弟,咱们退到庭院之中,乘机走吧。”赵敏道:“很好。这姓陈的毁谤张公子,说他横死短命,我气他不过,你们重重地治他一下子。”玄冥二老齐道:“遵命。请郡主先退,这小子交给我们便是了。”赵敏又道:“那韩林儿对张公子很忠心,你们设法救他出来。”鹿杖客道:“郡主请先行一步,救人之事,咱兄弟俩俟机而行。”他三人在强敌围攻之中,商议退却救人,竟将对方视若无物。

  大殿中斗得甚紧,丐帮帮主史火龙站在殿角,始终不作一声。传功、执法二长老听得赵敏和玄冥二老对答之言,连下号令,命属下拦截。

  突然之间,鹿杖客和鹤笔翁撇下对手,猛向史火龙冲去,这一下身法奇快,眼见史火龙难以抵挡,哪知陈友谅当赵敏和二老讲话之时,料到二老要以进为退,施此一着,已先行绕到史火龙身旁。玄冥二老掌力未到,陈友谅已在史火龙肩头一推,将他推到了弥勒佛像之后。玄冥二老掌力击出,扑的一声轻响,佛像泥屑纷飞,摇摇欲坠。鹤笔翁抢上一步,再补上两掌,一尊大佛像半空中倒将下来。群丐齐声惊呼,跃开相避。

  赵敏乘着这阵大乱,已跃入庭院。宋青书和掌棒龙头剑棒齐施,追击而至,蓦地里庙门边三条杆棒卷到,齐往赵敏脚下扫去。赵敏既要挡架宋青书长剑和掌棒龙头铁棒,又要闪避脚下三条杆棒,避开了两条,却避不过第三条,左胫一痛,已遭一棒击中,站立不定,向前摔倒。宋青书倒转剑把,往赵敏后脑砸去,要将她砸晕了生擒活捉。

  眼见剑柄距她后脑已不到半尺,忽然掌棒龙头手中的铁棒伸过来在剑柄上一撩,将宋青书长剑荡开,一条人影飞起,跃出墙外。宋青书转过身来,问掌棒龙头道:“干吗放她逃走?”掌棒龙头怒道:“你撩我铁棒干吗?”宋青书道:“是你用棒荡开我剑柄,还说……”掌棒龙头喝道:“多争无益,快追!”

  两人一齐跃出墙去,只见墙角边躺着一名七袋弟子,摔得腿骨折断,爬不起来。掌棒龙头问道:“那妖女逃向何方去了?”在墙外守卫的七名丐帮弟子齐道:“没有啊,没见到有人。”掌棒龙头怒道:“刚才明明有人从这里跃出来,你们眼睛都瞎了么?”一名六袋弟子伸手扶起那跌断腿骨的七袋弟子,说道:“适才便是这位大哥跃墙而出,没再见到有第二个人。”掌棒龙头搔了搔头皮,问那七袋弟子:“你干吗跃出墙去?”那七袋弟子哼哼唧唧地道:“我……我是给人抓着摔出来的。那妖女好怪异的手法。”

  掌棒龙头转头对着宋青书,满脸怒色地喝道:“适才你用剑柄撩我铁棒,是何用意?你才入本帮,便来干吃里扒外这一套了?”宋青书又惊又怒,说道:“弟子正要用剑柄砸那妖女,龙头大哥却用棒挡开了我剑柄,才给那妖女逃走了。”掌棒龙头怒道:“岂有此理!我挡开你剑柄干什么?我在本帮数十年,身为掌棒龙头,难道反来相助外人?我再问你,你干吗不用剑尖刺她,却要倒转剑柄,假意碰打?哼哼,我老眼未花,须瞒不过去。”

  宋青书在武当派中虽是第三辈少年弟子,但武当门下都知他是未来掌门人,纵然俞莲舟、张松溪等几位师叔,对他亦颇客气,从没半句重语。他一向高傲惯了,虽知掌棒龙头在帮中身份比自己这新入帮的六袋要高得太多,但此事明明曲在彼方,不肯便此忍气吞声,说道:“‘吃里扒外’四字,可不是胡乱说的。小弟适才这一剑柄碰下去,明明是你用棒挡开的,这里众目昭彰,未必就没旁人目睹。”

  掌棒龙头听他言下之意,反冤枉自己吃里扒外,放走赵敏,他本就性如烈火,大声喝道:“你这小子不敬长上,仗着武当派的来头么?”说着呼的一棒,便往宋青书头顶砸落,暴怒之下,这一棒劲力甚为刚猛。

  宋青书一口气忍不下去,举剑挡架。剑棒相交,当的一声,迸出几星火花。宋青书只感虎口隐隐作痛。掌棒龙头喝道:“姓宋的,你胆敢犯上作乱,是敌人派来本帮卧底的么?”说着第二棒又击了下去。

  庙门中突然抢出一人,伸剑在铁棒上一搭,将这一招荡开,说道:“龙头大哥,请莫生气。”此人正是八袋长老陈友谅,问道:“赵敏那小妖女呢?”掌棒龙头气呼呼地指着宋青书道:“是他放了!”宋青书忙道:“不,是龙头大哥放的!”

  两人正自争辩不已,玄冥二老已从庙中呼啸而出,四下不见赵敏,知她已然脱身。两人一声长笑,四掌齐出,登时有四名丐帮弟子中掌倒地,待得传功长老、执法长老等人追到,玄冥二老的长笑之声已在十余丈之外,再也追不上了。

  原来当时张无忌见宋青书倒转长剑击向赵敏后脑,这一击可轻可重,轻则令她昏晕,下手稍重,却立时取了她性命,当下更不思索,从古松上纵身而下,使出挪移乾坤之法,在掌棒龙头身后推动他手中铁棒,掠过去荡开宋青书长剑。他所习的乾坤大挪移心法本已神妙无方,这几个月来在荒岛上日长无事,再研习小昭所译的“圣火令秘诀”,两者一相参合,比之波斯三使的诡异武功更高明了十倍。此刻突然使出,虽以掌棒龙头和宋青书这等高手,竟也未能察觉。掌奉龙头只道宋青书格开了他铁棒,宋青书却明明见到掌棒龙头伸棒过来荡开他长剑。张无忌乘着他二人同时一惊的瞬间,左手反过来抓住一名七袋弟子,掷出墙外。掌棒龙头和宋青书见到一个人影越墙而出,认定是赵敏逃了出去,双双追出。张无忌却已抱起赵敏,跃上了殿顶。

  青天白日之下,本来无所遁形,但群丐一窝蜂地跟着掌棒龙头和宋青书追出庙门,虽有许多人眼睛一花,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头顶越过,然大殿中弥勒神像倒下后尘沙飞扬,烟雾弥漫,群丐纷纷拥出,庙门前后乱成一团。武功高的在围攻玄冥二老,功力较弱的惊惶失措,竟没一人察觉。

  赵敏危急中得人相救,身子给抱在一双坚强而有力的臂膀之中,犹似腾云驾雾般上了庙顶,转过头来,耀眼阳光之下,只见那人浓眉俊目,正是张无忌。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,大喜之下,叫道:“是你!”

  张无忌伸手按住她嘴巴,四下一瞥,见弥勒庙前后左右拥满了丐帮弟子,若要救了赵敏就此脱身,原亦不难,但既知丐帮正密谋对付明教,武当派的宋师哥又入了丐帮,不将事情打听明白,就此脱身而去,未免可惜。他又见到宋青书和掌棒龙头争吵,掌棒龙头已目露凶光,丐帮中颇有奸险之辈,说不定宋青书竟遭了他们毒手;何况韩林儿忠心耿耿,务须救出,见大殿中尘沙飞扬,索性涉险入殿,觅地躲藏。他向前蹿出,从屋檐旁扑下,双足钩住屋檐,跟着两腿回缩,滑到了左侧一座佛像之后。只见殿中只剩下几名给佛像压伤的丐帮弟子躺在地下呻吟,韩林儿却不知已给带往何处。

  张无忌游目四顾,一时找不到躲藏之所。赵敏向着一只大皮鼓一指,那鼓高高安在一只大木架上,离地丈许,和右侧的巨钟相对。张无忌登时省悟,贴墙绕到皮鼓之后,右手食指在鼓上横划而过,嗤的一声轻响,蒙在鼓上的牛皮裂开一条大缝。他左足搭上木架横撑,食指再竖直划下,两划交叉成一十字。他抱着赵敏,从十字缝中钻进。

  皮鼓虽大,两人躲入其中,却也转动不得。赵敏靠在张无忌身上,娇喘细细。巨鼓制成已久,满腹尘泥,张无忌在灰尘和秽气之中闻到赵敏身上阵阵幽香,爱恨交迸,有千言万语要向她责问,苦于身处非说话之所,但觉赵敏柔软的身子靠在自己怀中,根根柔丝,擦到脸上。他心中一惊:“我救她已是不该,如何再可和她如此亲昵?”伸手将她头一推,不许她将头靠在自己肩上。赵敏恼了,手肘往他胸口撞去。张无忌借力打力,将她撞来的劲道反弹转去,赵敏吃痛,忍不住便叫。他早就料到,伸手按住她嘴。

  只听得执法长老的声音在下面响起:“启禀帮主:敌人已逃走无踪,属下无能,未得擒获,请帮主降罪。”史火龙道:“罢了!敌人武功甚高,大家都是亲见。操他奶奶的,是大伙儿倒霉,跟长老毫不相干。”执法长老道:“多谢帮主。”

  接着掌棒龙头指控宋青书放走敌人,宋青书据理而辩,双方各执一词,殿中充满火气。史火龙道:“陈兄弟,你瞧当时实情如何?”陈友谅道:“启禀帮主:掌棒龙头是本帮元老,所言自无虚假。但宋兄弟诚心加盟本帮,那姓赵的妖女又是他对头,亦不会有意卖放。依兄弟愚见,这姓赵的妖女武功怪异,想是她借力打力,以龙头大哥的铁棒,荡开了宋兄弟手中长剑。混乱中双方不察,致起误会。”

  张无忌心下暗赞:“这陈友谅果然厉害,他不见当时情景,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。”

  只听史火龙道:“此话极为有理。两位兄弟,大家都为本帮效力,不必为此小事伤了和气。”掌棒龙头气愤愤地道:“就算他……”陈友谅不待他说完,便即插口道:“宋兄弟,龙头大哥德高望重,就算责备错你了,也当诚心受教。你快向龙头大哥赔罪。”宋青书无奈,只得上前施了一礼,说道:“龙头大哥,适才小弟多有得罪,还请原恕。”那掌棒龙头满腔怒气,给堵住了发作不出,只得哼了一声,说道:“罢了!”

  陈友谅的话似乎是委屈了宋青书,其实他说赵敏“以龙头大哥的铁棒,荡开了宋兄弟手中长剑”,又说“龙头大哥德高望重,就算责备错你了,也当诚心受教”,都是在派掌棒龙头的不是,丐帮中诸长老都听了出来。但陈友谅近来是帮主跟前的大红人,史火龙对他言听计从,众人也就没什么话说。

  史火龙道:“陈兄弟,适才前来捣乱的小妖女,是汝阳王的亲生爱女。魔教是朝廷的对头,怎么咱们说到魔教的小魔头张无忌,他妈的这小妖女反为他出头?”陈友谅沉吟未答,掌钵龙头道:“我见那鞑子郡主眼泪汪汪的,神色十分气愤。陈兄弟咒的是魔教教主,那鞑子郡主却像是听到旁人咒他父兄一般,实令人大惑不解。”

  宋青书道:“启禀帮主:此中情由,属下倒也知道。”史火龙道:“宋兄弟你说。”宋青书道:“魔教虽跟朝廷作对,但这郡主小妖女却迷上了张无忌,恨不得嫁了他才好,因此一力护着他。”丐帮群豪听了此言,都“啊”的一声,人人颇出意外。

  张无忌在巨鼓中听得清楚,心也怦怦乱跳,脑中只是自问:“是真的么?是真的么?”赵敏转过头来,双目瞪视着她。鼓中虽然阴暗,但张无忌目光锐敏,借着些些微光,已见到她眼中流露出柔情无限,不禁胸口一热,抱着她的双臂紧了一紧,将她身子更靠拢自己,便想往她樱唇上吻去,突然间想起殷离惨死之状,一番柔情登时化作仇恨,右手抓着她手臂使劲一捏。

  他这一捏虽非出以全力,赵敏却已抵受不住,只觉眼前一黑,痛得几欲晕去,忍不住便要学殷离那样骂了出来:“你这狠心短命的小鬼!”总算她竭力自制,忍不住了没出声,泪水却已扑簌簌地流下,一滴滴地都流在张无忌手背上,又沿着手背流上了他衣襟。张无忌心下刚硬,毫不理睬。

  但听得陈友谅问道:“你怎知道?当真有这怪事?”宋青书恨恨地道:“张无忌这小子相貌平平,并没半点英俊潇洒之处,只不过学到了魔教邪术,善于迷惑女子,许多青年女子便都堕入了他彀中。”执法长老点头道:“不错,魔教中的淫邪之徒确有这项采花的法门,男女都会。峨嵋派女弟子纪晓芙,就因中了魔教杨逍的邪术,闹得身败名裂。张无忌的父亲张翠山,也是为白眉鹰王之女的妖法所困。那鞑子郡主必是中了这小魔头的采花邪法,因而失身于他,尝到甜头,木已成舟,便自甘堕落而不能自拔了。”

  丐帮群豪一齐称是。传功长老义愤填膺,说道:“这等江湖败类,人人得而诛之,否则天下良家妇女的清白,不知更将有多少丧在这小淫贼之手。”史火龙伸出舌头,舐舐嘴唇,甚为艳羡,笑道:“这妖女郡主虽是番邦女子,花容月貌,倒也真美!他妈的,张无忌这小淫贼倒艳福不浅!”

  张无忌只气得浑身发颤,他迄今仍是童子之身,但自峨嵋派灭绝师太起,口口声声骂他是淫贼的,已数也数不清了,当真有冤无处诉。至于说赵敏失身于己、木已成舟云云,更不知从何说起,想到此处,突然一惊:“赵姑娘和我相拥相抱地躲在这里,万万不能让他们发觉,否则的话,更加证实了这不白之诬。”

  只听传长老又道:“峨嵋派周芷若姑娘既落在这淫贼手中,想必贞洁难保。宋兄弟,此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,咱们必然助你夺回爱妻,决不能让纪晓芙之事重见于今日。”执法长老道:“大哥此言甚是。武当派当年庇护不了殷梨亭,今日自也庇护不了宋青书。宋兄弟投入本帮,咱们若不给他出这口气,不助他完成这番心愿,他好好的武当派掌门传人,何必到本帮来当一名六袋弟子?”

  丐帮群豪大声鼓噪,都说誓当宰了张无忌这小淫贼,要助宋青书夺回爱妻。

  赵敏将嘴凑到张无忌耳边,轻轻说道:“你这万恶不赦的小淫贼!”

  这一句话似嗔似怒,如诉如慕,说来娇媚无限,张无忌只听得心中一荡,雾时间意乱情迷,极是烦恼:“倘若她并非如此奸诈险毒,害死我表妹,我定当一生和她长相厮守,什么也不顾得了……”

  只听得宋青书含含糊糊地向群丐道谢。史火龙又问:“那淫贼如何迷奸鞑子郡主,你可知道么?”他似对鞑子郡主被奸一事甚感兴味,欲知详情。

  宋青书道:“这中间的细节,外人是没法知悉的了。那日这小妖女率领朝廷武士,来武当山跟我太师父捣乱,一见到那淫贼之面,便即乖乖退去,武当派一场大祸,登时消去。我三师叔俞岱岩于二十年前为人折断肢骨,也是小妖女赠药于那淫贼,因而接续了断骨。”执法长老道:“这就是了,武当派自来是朝廷眼中之钉,那鞑子郡主若非恋奸情热,忘了本性,决不至反而赠药助敌。如此说来,那小淫贼虽人品不端,对太师父和众师伯叔倒还有点儿香火之情。”宋青书道:“嗯,我想他还不至于全然忘本。”

  陈友谅道:“启禀帮主:兄弟听了宋兄弟之见,倒有一计在此,可制得那小淫贼服服帖帖,令魔教上下尽数听令于本帮。”史火龙喜道:“陈兄弟竟有此妙计,请快快说来。”陈友谅道:“此间耳目众多,虽都是自家兄弟,仍恐泄漏了机密。”

  大殿中语声稍停,只听得脚步声响,有十余人走出殿去,想是只剩下丐帮中职分最高的几名首领。陈友谅道:“此事千万不能泄露半点风声,宋兄弟,两位龙头大哥,咱们前后搜查,且看是否有人偷听。”只听得嗖嗖两声,掌棒龙头和掌钵龙头已上了屋顶,陈友谅和宋青书在殿前殿后仔细搜查,连各座神像之后、帷幕之旁、匾额之内,以及古松、古柏之上,到处都察看过了,只漏了钟鼓不查。张无忌暗服赵敏心思机敏,大殿中除这巨鼓以外,确无其他更好的藏身处所。

  四人查察已毕,重回殿中。陈友谅低声道:“这事还须着落在宋兄弟身上。”宋青书奇道:“我?”陈友谅道:“不错,掌钵龙头大哥,请你配几份‘五毒失心散’,交由宋兄弟带上武当山去,暗中下在张真人和武当诸侠的饮食之中。咱们在山下接应,得手之后,将张真人和武当诸侠一鼓擒来,以此要挟,何愁张无忌这小贼不听命于本帮?”

  史火龙首先鼓掌叫道:“妙计,妙计!”执法长老也道:“此计不错。本帮的五毒失心散十分厉害,要在张无忌的饮食中下毒,他魔教防范周密,只怕难得其便。宋兄弟是武当子弟,去擒拿武当派的人嘛,所谓家贼难防,当真神不知、鬼不觉,定能手到擒来。”

  宋青书踌躇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要兄弟去毒害家父,那万万不可。”陈友谅道:“这五毒失心散是本帮灵药,不过令人暂时神志迷糊,并不伤身。令尊宋大侠仁侠重义,我们素来十分敬仰,决不致伤他老人家一根毫毛。”

  宋青书仍不肯答允,说道:“兄弟投效本帮,事先未得太师父与家父允可,日后他们知道了,势必重责,兄弟已不知如何辩解才好。不过本帮是侠义道,与武当派的宗旨并不相背,因此也不算大罪。但要兄弟去干这等不孝犯上之事,兄弟决计不敢应承。”

  陈友谅道:“兄弟,你这可想不通了。自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,古人大义灭亲,向来都是有的,何况咱们的宗旨是在对付魔教,擒拿武当诸侠,不过是钳制张无忌那小淫贼的方策而已。当年六大派围剿魔教,武当派不也出了力吗?”宋青书道:“兄弟倘若做了此事,一来良心不安,二来在江湖上受万人唾骂,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?”

  陈友谅道:“你下药之后,自己也可假作昏迷,我们将你缚住,和你太师父、尊大人,以及众师叔关在一起,谁也不会疑心于你。除了此间咱们七人之外,世上更有何人得知?我们只有佩服你是个能担当大事的英雄好汉,谁会笑你?”宋青书沉吟半晌,嗫嚅道:“帮主和陈大哥有命,小弟原不敢辞,再说小弟新投本帮,自当乘机立功,尽心竭力。只人生于世,孝义为本,要小弟去算计家父,却万万不能奉命。”

  武林中人向来于“孝”之一字极为尊崇,群丐听他如此说,均感不便再行相强。

  陈友谅忽然冷笑一声,说道:“以下犯上,那是我辈武林中人的大忌,不用宋兄弟说,我也明白。但不知莫七侠和宋兄弟如何称呼?是他辈分高,还是你辈分高?”

  宋青书不语,隔了良久,忽道:“好,既然帮主和众位有命,小弟遵从号令就是。但各位须得应承,既不能损伤家父半分,也不能丝毫羞辱于他。否则小弟宁可身败名裂,也决不能干此不孝勾当。”

  史火龙、陈友谅等尽皆大喜。陈友谅道:“这个自是应承得。宋兄弟跟我们兄弟相称,宋大侠便是大伙儿的尊长。宋兄弟就算不提此言,我们自也会对他老人家尽子侄之礼。”

  张无忌心下起疑:“宋师哥一直不肯答允,何以陈友谅一提莫七叔,宋师哥便不敢再推辞?此中定有蹊跷。看来只有当面问过莫七叔,方知端详。”

  只听执法长老和陈友谅等低声商议,于张三丰、宋远桥等人中毒之后,丐帮群豪怎生上山接应。每逢陈友谅如何说,史火龙总是道:“甚好,甚好!妙计!”

  掌钵龙头道:“‘五毒失心散’若要用于武当派,须得大量再配。此时方当隆冬,五毒蛰伏土下,小弟须得赴长白山脚挖掘,用来合药。从冰雪之下掘出来的五毒毒性不显,服食时不易知觉,对付第一流的高手,倒是这等毒物最好。”

  执法长老道:“陈兄弟、宋兄弟两位,陪同掌钵龙头赴长白山配药,咱们先行南下。今儿是腊月十六,一个月后在老河口聚齐。”又道:“那韩林儿落在咱们手中,甚是有用,请掌棒龙头加意看守,以防魔教截夺。咱们分批而行,免为敌人察觉。”

  众人纷向帮主告辞。掌钵龙头和陈友谅、宋青书三人先向北行。片刻之间,弥勒庙前前后后的丐帮人众散得干干净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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