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百岁寿宴摧肝肠
2019-10-07 15:19:22  作者:金庸  来源:金庸作品集新修版  评论:0 点击:

  无忌憋了良久,待静玄、纪晓芙等出了厅门,正要大哭,岂知一口气转不过来,咕咚一声,摔倒在地。俞莲舟急忙抱起,知他在悲痛中忍住不哭,是以昏厥,说道:“孩子,你哭吧!”在他胸口推拿了几下,岂知无忌这口气竟转不过来,全身冰冷,鼻孔中气息微弱,俞莲舟运力推拿,他始终不醒。众人见他转眼也要死去,无不失色。

  张三丰伸手按在他背心灵台穴上,一股浑厚的内力隔衣传送过去。以张三丰此时的内功修为,只要不是立时毙命气绝之人,不论受了多重损伤,他内力一到,定当好转,哪知他内力透进无忌体中,只见他脸色由白转青、由青转紫,身子更颤抖不已。张三丰伸手往他额头摸去,触手冰冷,宛似摸到一块寒冰一般,大惊之下,右手又摸到他背心衣服之内,但觉他背心上有一处宛似炭炙火烧,四周却寒冷彻骨。若非张三丰内力已至化境,这触摸之下,只怕也要冷得发抖,便问:“远桥,抱孩子进来的那个鞑子兵呢?找找去!”

  宋远桥应声出外,俞莲舟曾跟那蒙古兵对掌受伤,知道大师兄也非他敌手,忙道:“我也去。”两人并肩出厅。张三丰押着那蒙古兵进厅时,张翠山已自杀身亡,跟着殷素素自尽殉夫,各人悲痛之际,谁也没留心那蒙古兵,一转眼间,此人便走得不知去向。

  张三丰撕开无忌背上衣服,只见细皮白肉之上,清清楚楚地印着一个碧绿的五指掌印。张三丰再伸手抚摸,只觉掌印处炙热异常,周围却是冰冷,伸手摸上去时已然极不好受,无忌身受此伤,其难当可想而知。

  过不多时,宋远桥与俞莲舟快步回厅,说道:“山上已没外人。”两人见到无忌背上奇怪的掌印,都大吃一惊。

  张三丰皱眉道:“我只道三十年前百损道人一死,这阴毒无比的玄冥神掌已然失传,岂知世上居然还有人会这门功夫。”宋远桥惊道:“这娃娃受的竟是玄冥神掌?”他年纪最长,曾听到过“玄冥神掌”的名称,至于俞莲舟等,连这路武功的名字也从未听见过。

  张三丰叹了口气,并不回答,脸上老泪纵横,双手抱着无忌,望着张翠山的尸身,说道:“翠山,翠山,你拜我为师,临去时重托于我,可是我连你的独生爱子也保不住,我活到一百岁有什么用?武当派名震天下又有什么用?我还不如死了的好!”

  众弟子尽皆大惊。各人从师以来,始终见他逍遥自在,从未听他说过如此消沉哀痛之言。

  殷梨亭道:“师父,这孩子……这孩子当真无救了么?”张三丰双臂横抱无忌,在厅上东西踱步,说道:“除非……除非我师觉远大师复生,将全部《九阳真经》传授于我。”‘

  众弟子的心都沉了下去,师父这句话,便是说无忌的伤势无法治愈了。

  众人沉默半晌。俞莲舟道:“师父,那日弟子跟他对掌,此人掌力果然阴狠毒辣,世所罕见,弟子当场受伤。可是此刻弟子伤势已愈,运气用劲,尚无窒滞。”张三丰道:“那是托了你们武当七侠大名的福。以这玄冥神掌和人对掌,若是对方内力胜过自己,掌力回激反冲,发掌者不免自受大祸。以后再遇上此人,可得千万小心。”

  俞莲舟应道:“是。”心下凛然:“原来那人过于持重,怕我掌力胜他,是以一上来未曾全力施出玄冥神掌,否则我此刻多半已性命不保。下次若再相遇,他下手便不容情了。”又想:“我身受此掌,已然如此,无忌小小年纪,只怕……只怕……”

  宋远桥道:“适才我一瞥之间,见这人五十来岁年纪,高鼻深目。,似是西域人。”莫声谷道:“这人掳了无忌去,又送他上山来干吗?”张松溪道:“这人逼问无忌不得,便用玄冥神掌伤了他,要五弟夫妇亲眼见到无忌身受之苦,不得不吐露金毛狮王的下落。”莫声谷怒道:“这人好大的胆子,竟敢上武当山来撒野!”张松溪黯然道:“上武当山来撒野的人,今日难道少了?”俞莲舟道:“何况这人挟制了无忌,料得咱们投鼠忌器,不敢伤他。”

  六人在大厅上呆了良久。无忌忽然睁开眼来,叫道:“爹爹,爹爹。我好痛啊,痛得很!”紧紧搂住张三丰,将头贴在他怀里。

  俞莲舟凛然道:“无忌,你爹爹已经死了,你要好好活下去,日后练好了武功,为你爹爹报仇雪恨。”无忌叫道:“我不要报仇,我不要报仇!我要爹爹妈妈活转来。二伯,咱们饶了那许多坏人恶人,大家想法子救活爹爹妈妈。”

  张三丰等听了这几句话,忍不住又流下泪来。张三丰说道:“咱们尽力而为,他再能活得几时,瞧老天爷的慈悲吧。”对着张翠山的尸体挥泪叫道:“翠山,翠山!好苦命的孩子。”抱着无忌,走进自己云房,手指连伸,点了他身上十八处大穴。

  无忌穴道受点,登时不再颤抖,脸上绿气却愈来愈浓。张三丰知道绿色一转为黑,便此气绝无救,除去无忌身上衣服,自己也解开道袍,胸膛和他背心相贴。

  这时宋远桥和殷梨亭在外料理张翠山夫妇的丧事。俞莲舟、张松溪、莫声谷三人来到师父云房,知道师父正以“纯阳无极功”吸取无忌身上的阴寒毒气。张三丰并未婚娶,虽到百岁,仍是童男之体,八十余载的修为,那“纯阳无极功”自已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。俞莲舟等一旁随侍,过了约莫半个时辰,见张三丰脸上隐隐现出绿气,手指微微颤动。他睁开眼来,说道:“莲舟,你来接替,一到支持不住便交给松溪,千万不可勉强。”

  俞莲舟应道:“是。”解开长袍,将无忌抱在怀里,肌肤相贴之际不禁打了个冷战,便似怀中抱了一块寒冰相似,说道:“七弟,你叫人去生几盆炭火,越旺越好。”不久炭火点起,俞莲舟却兀自冷得难以忍耐。

  张三丰坐在一旁,慢慢以真气通走三关,鼓荡丹田中的“氤氲紫气”,将吸入体内的寒毒一丝一丝地化掉。待得他将寒气化尽,站起身来时,只见已是莫声谷将无忌抱在怀里,俞莲舟和张松溪坐在一旁,垂帘人定,化除体内寒毒。不久莫声谷便已支持不住,命道童去请宋远桥和殷梨亭来接替。

  这种以内力疗伤,功力深浅,立时显示出来,丝毫假借不得。莫声谷只不过支持到一盏热茶时分,宋远桥却可支持到两炷香。殷梨亭将无忌一抱入怀,立时大叫一声,全身打战。张三丰惊道:“把孩子给我。你坐在一旁凝神调息,不可心有他念。”原来殷梨亭心伤五哥惨死,一直昏昏沉沉,神不守舍,直到神志宁定,才将无忌抱过。

  如此六人轮流,三日三夜之内,劳瘁不堪,好在无忌体中寒毒渐解,每人支持的时刻逐渐延长,到第四日上,六人才得偷出余暇,稍一合眼入睡。自第八日起,每人分别助他疗伤两个时辰,这才慢慢修补损耗的功力。

  初时无忌大有进展,体寒消减,神志日复,渐可稍进饮食,众人只道他这条小命救回来了。岂知到得第三十六日上,俞莲舟陡然发觉,不论自己如何催动内力,无忌身上的寒毒已一丝也吸不出来。可是他明明身子冰凉,脸上绿气未褪。俞莲舟还道自己功力不济,当即跟师父说了。张三丰一试,竟也无法可施。接连五日五晚之中,六人千方百计,用尽了所知的诸般运气之法,全没半点功效。

  无忌道:“太师父,我手脚都暧了,但头顶、心口、小腹三处地方却越来越冷。”张三丰暗暗心惊,安慰他道:“你的伤已好了,我们不用整天抱着你啦。你在太师父的床上睡一会儿吧。”抱他到自己床上睡下。

  张三丰和众徒走到厅上,叹道:“寒毒侵入他顶门、心口和丹田,非外力所能解,看来咱们这三十几天的辛苦全白耗了。”沉吟良久,心想:“要解他体内寒毒,旁人已无可相助,只有他自己修习九阳真经中所载无上内功,方能阴阳互济,化其至阴。但当时先师传授经文,我所学不全,至今虽闭关数次,苦苦钻研,仍只能想通得三四成。眼下也只好教他自练,能保得一日性命,便多活一日。”

  于是将九阳神功的练法和口诀传了无忌,这一门功夫变化繁复,非一言可尽,简言之,初步功夫是练“大周天搬运”,使一股暖烘烘的真气,从丹田向镇锁任、督、冲三脉的阴轿库流注,折而走向尾闾关,然后分两支上行,经腰脊第十四椎两旁的辘轳关,上行经背、肩、颈而至玉枕关,此即所谓“逆运真气通三关”。然后真气向上越过头顶的百会穴,分五路下行,与全身气脉大会于膻中穴,再分主从两支,还合于丹田,入窍归元。如此循环一周,身子便如灌甘露,既非至阳,亦非至阴,而是阴阳互济,调和混元,丹田里的真气似香烟缭绕,悠游自在,那就是所谓“氤氳紫气”。这氤氳紫气练到相当火候,便能化除丹田中的寒毒。各派内功的道理无多分别,练法却截然不同。张三丰所授的心法,以威力而论,可算得上当世第一。

  无忌依法修炼,练了两年有余,丹田中的氤氳紫气已有小成,可是体内寒毒胶固于经络百脉之中,非但无法化除,脸上的绿气反日甚一日,每当寒毒发作,所受的煎熬也一日比一日更加厉害。在这两年之中,张三丰全力照顾无忌内功进修,宋远桥等到处为他找寻灵丹妙药,什么百年以上的野山人参、成形首乌、雪山茯苓、五色灵芝等珍奇灵物,也不知给他服了多少,但始终有如石投大海。众人见他日渐憔悴瘦削,虽见到他时总是强颜欢笑,心中却无不黯然,心想张翠山留下的这唯一骨血,只怕没法保住。

  武当派诸人忙于救伤治病,也无余暇去追寻伤害俞岱岩和无忌的仇人。这两年中天鹰教教主殷天正数次遣人来探望外孙,赠送不少贵重礼物。武当诸侠心恨俞张二侠都是间接害在天鹰教手中,每次均将天鹰教使者逐下山去,礼物退回,一件不收。有一次莫声谷还动手将使者狠狠打了一顿,从此殷天正也不再派人上山了。

  这一日中秋佳节,武当诸侠和师父贺节,还未开席,无忌突然发病,脸上绿气大盛,寒战不止,他怕扫了众人的兴致,咬牙强忍,但这情形又有谁看不出来?殷梨亭将无忌拉人房中睡下,盖上棉被,又生了一炉旺旺的炭火。张三丰忽道:“明日我带同无忌,上嵩山少林寺走一遭。”众人明白师父的心意,那是他无可奈何之下,逼得向少林寺低头,亲自去向空闻大师求救,盼望少林高僧能补全九阳神功中的不足之处,挽救无忌性命。

  两年前武当山上一会,少林、武当双方嫌隙已深。张三丰一代宗师,以百余岁的高龄,竟降尊纡贵地去求教,自是大失身份。众人念着张翠山的情义,明知张三丰一上嵩山求教,自此武当派见到少林派时再也抬不起头来,但这些虚名也顾不得了。本来峨嵋派也传得一份《九阳真经》,但掌门人灭绝师太脾气孤僻古怪之极,张三丰曾数次致书通候,命殷梨亭送去,灭绝师太连封皮也不拆,便将来信原封不动退回。眼下除了向少林派低头,再无别法了。

  若由宋远桥率领众师弟上少林寺求教,虽于武当派颜面上较好,但势所必然,空闻大师决不肯以九阳真经的真诀相授。众人想起二三十年来威名赫赫的武当派从此要向少林派低头,都郁郁不乐,庆贺团圆佳节的酒宴,也就在几杯闷酒之后草草散席。

×      ×      ×

  次日一早,张三丰带同无忌启程。五弟子本想随行,但张三丰道:“咱们若人多势众,不免引起少林派疑心,还是由我们一老一小两人去的好。”

  两人各骑一匹青驴,一路向北。少林、武当两大武学宗派其实相距甚近,自鄂北的武当山至豫西嵩山,数日即至。张三丰和无忌自老河口渡过汉水,到了南阳,北行汝州,再折而向西,便是嵩山。

  两人上了少室山,将青驴系在树下,舍骑步行,张三丰旧地重游,忆起八十余年之前,师父觉远大师挑了一对铁水桶,带同郭襄和自己逃下少林,此时回首前尘,岂止隔世?他心下感慨,携着无忌之手,缓缓上山,但见五峰依旧,碑林如昔,可是觉远、郭襄诸人却早已不在人间了。

  两人到了一苇亭,少林寺已然在望,只见两名少年僧人谈笑着走来。张三丰打个问讯,说道:“相烦通报,便说武当山张三丰求见方丈大师。”

  那两名僧人听到张三丰的名字,吃了一惊,凝目向他打量,但见他身形高大,须发如银,脸上红润光滑,笑眯眯的甚是可亲,一件青布道袍却污秽不堪。要知张三丰任性自在,不修边幅,壮年之时,江湖上背地里称他为“邋遢道人”,也有人称之为“张邋遢”的,直到后来武功日高,威名日盛,才无人敢如此称呼。

  那两个僧人心想:“张三丰是武当派的大宗师,武当派跟我们少林派向来不和,难道是生事打架来了吗?”只见他携着一个面青肌瘦的十一二岁少年,两个都貌不惊人,不见有些毫威势。一名僧人问道:“你便真是武当山的张……张真人么?”张三丰笑道:“货真价实,不敢假冒!”另一名僧人听他说话全无一派宗师的庄严气概,更加不信,问道:“你真不是开玩笑么?”张三丰笑道:“张三丰有什么了不起?冒他的牌子有什么好处?”两名僧人将信将疑,飞步回寺通报。过了良久,只见寺门开处,方丈空闻大师率同师弟空智、空性走了出来。三人身后跟着十几个身穿黄色僧袍的老和尚。张三丰知道是达摩院的长老们,辈分说不定比方丈还高,在寺中精研武学,不问外事,想是听到武当派掌门人到来,非同小可,这才随同方丈出迎。

  张三丰抢出亭去,躬身行礼,说道:“有劳方丈和众位大师出迎,何以克当?”空闻等一齐合十为礼。空闻道:“张真人远来,大出小僧意外,不知有何见谕?”张三丰道:“便有一事相求。”空闻道:“请坐,请坐。”

  张三丰在亭中坐定,即有僧人送上茶来。张三丰不禁有气:“我好歹也是一派宗师,总也算是你们前辈,如何不请我进寺,却让我在半山坐地?别说是我,便对待寻常客人,也不该如此礼貌不周。”但他生性随便,一转念间,也就不放在心上了。

  空闻说道:“张真人光降敝山,原该恭迎入寺。只是张真人少年之时不告而离少林寺,本派数百年的规矩,张真人想亦知道,凡是本派弃徒、叛徒,终身不许再入寺门一步,否则当受刖足之刑。”张三丰哈哈一笑,道:“原来如此。贫道幼年之时,虽曾在少林寺服侍觉远大师,但那是扫地烹茶的杂役,既没有剃度,亦未拜师,说不上是少林弟子。”

  空智冷冷地道:“可是张真人却从少林寺中偷学了武功去。”

  张三丰气往上冲,但转念想道:“我武当派的武功,虽是我后来潜心所创,但推本溯源,若非觉远大师传我九阳真经,郭女侠又赠了我那一对少林铁罗汉,此后一切武功尽皆无所依凭。他说我的武功得自少林,也不为过。”于是心平气和地道:“贫道今日,正是为此而来。”

  空闻和空智对望了一眼,心想:“不知他来干什么?想来不见得有什么好意,多半是为了张翠山的事而来找晦气了。”空闻便道:“请示其详。”

  张三丰道:“适才空智大师言道,贫道的武功得自少林,此言本是不错。贫道当年服侍觉远大师,得蒙授以《九阳真经》,这部经书博大精深,只是其时贫道年幼,所学不全,至今深以为憾。其后觉远大师荒山诵经,有幸得闻者共是三人,一位是峨嵋派创派祖师郭襄女侠,一位是贵派无色禅师,另一人便是贫道。贫道年纪最幼,资质最鲁,又无武学根底,三派之中,所得算是最少的了。”

  空智冷冷地道:“那也不然,张真人自幼服侍觉远,他岂有不暗中传你之理?今日武当派名扬天下,那便是觉远之功了。”觉远的辈分比空智长了三辈,算来该是“太师叔祖”,但觉远逃出少林寺,便给目为弃徒,派中辈名已除,因之空智语气之中也就不存礼貌。

  张三丰站起身来,恭恭敬敬地道:“先师恩德,贫道无时或忘。”

  少林四大神僧之中,空见慈悲为怀,可惜逝世最早;空闻城府极深,喜怒不形于色;空性浑浑噩噩,天真烂漫,不通世务;空智却气量褊隘,常觉张三丰在少林寺偷学了武功去,反而使武当派的名望骎骎然有凌驾于少林派之势,向来心中不忿。他认定张三丰这次来到少林,是为张翠山之死报仇泄愤。何况那日殷素素临死之时,假意将谢逊的下落“告知”空闻,这一着“移祸江东”之计使得甚为毒辣。两年多来,三日两头便有武林人士来到少林寺滋扰,或明闯,或暗窥,或软求,或硬问,不断打听谢逊的所在。空闻发誓赌咒,说道实在不知,但当时武当山紫霄宫中,各门各派数百对眼睛见到殷素素在空闻耳边明言,如何是假?不论空闻如何解说,旁人总是不信,为此而动武的月有数起。外来的武林人物死伤固多,少林寺中的高手却也损折了不少。推究起来,岂非都是武当派种下的祸根?

  寺中上下僧侣憋了两年多的气,难得今日张三丰自己送上门来,正好大大地折辱他一番。空智便道:“张真人自承是从少林寺中偷得武功,可惜此言并无旁人听见,否则传将出去,也好叫江湖上尽皆知闻。”

  张三丰道:“红花由藕,天下武学原是一家,千百年来互相截长补短,真正本源早已不可分辨。但少林派领袖武林,数百年来众所公认,贫道今日上山,正是心慕贵派武学,自知不及,要向众位大师求教。”

  空闻、空智等只道他“要向众位大师求教”这句话,乃是出言挑战,不由得均各变色,心想这老道百岁的修为,武功深不可测,举世有谁是他敌手,他孤身前来,自是有恃无恐,想来在这两年之中又练成了什么厉害无比的武功。

  一时之间,三僧都不接口。最后空性却道:“好老道,你要考较我们来着,我空性可不惧你。少林寺中千百名和尚一拥而上,你也未必就能把少林寺给挑了。”他嘴里虽说“不惧”,心中其实大惧而特惧,先便打好了千百人一拥而上的主意。

  张三丰忙道:“各位大师不可误会,贫道所说求教,乃是真的请求指点。只因贫道修习先师所传《九阳真经》,其中有不少疑难莫解、缺漏不全之处。少林众高僧修为精湛,若能不吝赐教,使张三丰得闻大道,感激良深。”说着站了起来,深深行了一礼。

  张三丰这番言语,大出少林诸僧意料之外,他神功盖代,开宗创派,修炼已垂九十载,当代武林之中,声望之隆,身份之高,无人能出其右,万想不到今日竟会来向少林派求教。空闻急忙还礼,说道:“张真人取笑了。我等后辈浅学,连‘他山之石,可以攻玉’这八字也说不上,如何能当得‘指点’二字?”

  张三丰知道此事本来太奇,对方不易入信,于是原原本本地将无忌如何中了玄冥神掌、体内阴毒无法驱出的情由说了,又说他是张翠山身后所遗独子,无论如何要保其一命;目前除了学全九阳神功之外,再无他途可循,因此愿将本人所学到的九阳真经全部告知少林派,亦盼少林派能示知所学,双方参悟补足。

  空闻听了,沉吟良久,说道:“我少林派七十二项绝技,八百年来从无一名僧俗弟子能练到十二项以上。张真人所学自是冠绝古今,可是敝派只觉上代列位祖师传下的武功太多,便是只学十分之一,也已极难。张真人再以一门神功和本派交换,虽盛情可感,然于本派而言,却为多余。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武当派武功,源出少林,今日若双方交换武学,日后江湖上不明真相之人,便会说武当派固然祖述少林,但少林派却也从张真人手上得到了好处。小僧忝为少林掌门,这般的流言却担待不起。”

  张三丰心下暗暗叹息,心道:“你身为武林第一大门派的掌门,号称四大神僧之一,却如此宥于门户之见,胸襟未免太狭。”但其时有求于人,不便直斥其非,只得说道:“三位乃当世神僧,慈悲为怀,这小孩儿命在旦夕之间,还望体念佛祖救世救人之心,俯允所请,贫道实感高义。”

  但不论他说得如何唇焦舌敝,三名少林僧始终婉言推辞。最后空闻道:“有方尊命,还请莫怪。”转头向身旁一名僧人道:“叫香积厨送一席上等素席,到这里来款待张真人。”那僧人应命去了。

  张三丰神色黯然,举手说道:“既是如此,老道这番可来得冒昧了。盛宴不敢叨领。多有滋扰,还请恕罪,就此别过。”躬身行了一礼,牵了无忌之手,飘然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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