田连元:金庸先生有点玄
2023-01-03 14:53:35  作者:佚名  来源:北京晚报  评论:0 点击:

  记者:现在你在北京交通台说金庸的《书剑恩仇录》,接的可是台长的班。

  田:最初北京交通台找我录金庸的小说,他们买下了金庸的版权,表示最好的书要找最好的演员讲。北京广播电台台长汪良多年不播书都亲自出马,带头录了《天龙八部》,二三百讲,很难得的。汪良声音很好,我就非常羡慕他的声音,我要是有那么个好嗓子多好啊。

  记者:你怎么看金庸?

  田:我之前没看过金庸的作品。准确地说是有点没看进去。

  记者:啊……

  田:找到我的时候,我没有认真读过金庸的作品。一天到晚忙忙活活的,看小说都得看微型小说、短篇小说,哪儿有工夫看长篇小说?第一回给了我一个《天龙八部》,5本书,拿回来我就看,看了一本之后就感觉有很大难度。因为前提是,金庸要求他的书不让动,要尊重他的原著。金庸的作品如果让我以评书的形式改动的话,我觉得说起来会更好一些,更得心应手一些。他的有些人物、有些情节、有些故事是大可以拆卸重组的,会更有评书的味道。但金庸不让动,我就不好办了。三国水浒四大名著任何一部要改成戏能不让动吗?

  记者:后来怎么决定录《书剑恩仇录》了呢?

  田:《天龙八部》都是这个帮、那个派,我本身不是太相信,这不是人的社会。我和他们商量商量,能不能换个短点儿的。他的成名作是什么呢?他们说是《书剑恩仇录》,我想他的第一部可能人气较重,那就来《书剑恩仇录》吧。这本书和当时的历史背景还有联系,人与人之间的恩怨关系还可信。

  记者:那么说起来没心理障碍?

  田:我跟着他玄。这边芙蓉金针啪一把撒了一手,那边拿出几颗菩提子啪啪啪把金针都打飞了。只是能到这种程度吗?评书的武侠书说的玄的有得是,比如说一个老剑客,老的都不知道多大岁数了,老得眼皮都耷拉到地上了,能有这种事吗?挺有意思,但没有的事。

  记者:你真的没动?

  田:《书剑恩仇录》我只是进行了小动。金庸写到打斗的时候,几乎每一剑每一招都有一个文学名词的,这是他显示才华的地方,《书剑恩仇录》里,“柔云剑法”最绝的一招是“海市蜃楼”,这一剑怎么刺?我还看过一本《连城诀》,里面有唐诗剑法,“飞流直下三千尺”,这一剑怎么下?这些词确实有文学性,但会让人糊涂。这些过多的文学名词我会减一点。还有,他的语言有些南方话,我要原样不动的说出来,听众会觉得别扭。比如“纳罕”,金庸小说里面尽是“纳罕”,纳罕就是奇怪的意思,我就用“比较奇怪”来代替。

  记者:现在公开说金庸小说不好的人,你是少见的一个。

  田:是,他书里还是有善恶、有美丑、有伦理判断的。

  说书未必是听扣

  记者:你说喜欢读批判现实主义的严肃作品,严肃的文学作品说起来能像您说《杨家将》那么有意思?

  田:莫泊桑的《项链》就是评书啊。情节设置得多好。从别人那儿借来了一个项链,结果弄丢了,倾家荡产赔了一条给人家,最终知道丢的那条项链是假的。这多好?还有欧·亨利的《警察与赞美诗》,一个流浪汉想进监狱,耍流氓结果碰上了妓女,怎么都达不成自己的愿望。最后想学好了,琢磨着我还得学好,结果警察过来给带走了,这就是欧·亨利式的结尾,多有戏剧性!这就叫文学手法,批判现实主义的,对社会现象的折射会让人琢磨老半天。

  记者:你的可以叫“田连元式的结尾”。

  田:说书在宋代,也是一人一木一扇,但怎么说,说什么,那是不一样的。《杨家将》在北宋末年就有说书人说了。《杨家将》是说书的都会,但书路子不一样,对人物的诠释不一样,细节的解释不一样。过去的书场里,这个人说《杨家将》十来个人听,换一个人说就满座。老先生一遍说下来,哪个地方观众乐了,哪个地方观众没反应,再说的时候就改动了,说多少个场地、每一次都有他的感悟加入,他的理解加入。我说《武松打虎》,这个故事没有悬念,谁不知道武松把虎打死了,你能说让老虎把武松吃了吗?

  记者:一提《杨家将》,脑子里最先想起你的寇老星,尤其是背靴夜探杨府那段,真叫一个乐。

  田:过去老先生有很简单的一个理论——“会说的说人物,不会说的说故事。”你如果能行云流水般地把故事讲明白,叙事手法清晰,叙事手段准确,好,你已经是说书的了,观众也会承认你了。不过老先生还说了一句,会说的说人物,你说的人物没说活,人物之间的情感关系你表达不出来,那你就不是大家了。你只是说书的匠人。一部书里,我能说活了几个人物,给听众留下印象,我满足了。

  记者:都说“看戏看轴儿,听书听扣儿”,你让我明白了,说书其实是在说人。

  田:评书是一种艺术形式,不能固定一种表现,任何形式都可以随内容可变。相声以包袱为准,好相声没包袱就不叫相声了,不乐叫什么相声?评书不一样,说人物,说细节,说主题思想。评书可以让人掉眼泪,相声能把人说哭了吗?这是评书的丰富性。金庸小说我说得费劲,但我也说了。你让我说报纸我也能说。

  记者:我知道你还能说成语故事,您去年底足足出了一套《大话成语》的书。

  田:我说成语是歪打正着,考试在线频道想了个主意用评书说成语,《大话成语》,他们说有现成的稿,我就答应了。一坐下来发现自己答应的太草率了。中国每一段成语都有历史背景,每一段成语都要核对,出自《尚书》就去查《尚书》,又引到别的笔记小说我就又得查笔记小说,费多大劲!早知道这么费劲就不接这活了。这叫骑虎难下。

  记者:怎么这两年你净接自己不爱干的活了?

  田:也好,也是自己的学习过程。等于我断断续续温习了一遍中国历史,因为每一句成语都是中国历史当中的一个事件,成语辞典里面往往很简单,一句话“出自……”,再举例子怎么用,我说书不能这么说啊。我得查二十四史、《资治通鉴》、笔记小说、四书五经……600个成语,600段故事,每一句成语就是一个小段。

  说书不搞“天气预报”

  记者:这些杂活儿影响你说书不?

  田:我这些年干了很多杂事,比如在辽宁卫视当主持人,断断续续干了8年,我也没闲着,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。看起来有点不务正业?

  记者:不务正业也能说明你精力充沛。

  田:老的感觉已经有了。记忆力减退不如当年了,那种记忆的爽快没有了。过去别人说个段子,我只要听一遍,就可以跟别人说去了。现在不敢了。嗓子哑了,声音不如年轻的时候。这是自然规律。

  记者:你会说到什么时候?

  田:咱们不能搞天气预报,往往没准。说到什么时候?我说准备80岁,可能70岁就糊涂了。大道自然,无为而治。说不准。我一直是“跟着感觉走”。

  记者:你觉得自己只是运气好?

  田:很多事情是应运而生。我当年上电视说评书,不是我说想上电视去,你抱着这种想法去开拓评书事业,我就能去吗?当年在辽宁电视台上电视说评书,很多人拿出理论来,还反对呢,说电视是视觉艺术,我一个人在那儿站着能行吗?最开始说给我5分钟,最后像做生意一样,谈了半天最后我说20分钟。我在说书时加大了表演力度,所以评书《杨家将》才能在东三省一炮打响。我觉得能让评书在电视上占领一席之地,能开辟一个电视评书栏目,足矣。

  记者:都说现在评书没有那时候火了。

  田:有人对我说,现在很多人不爱看评书了,我说那是你不爱看评书了。就像我不爱看足球,但足球的观众有的是。听书看戏是我们的传统习惯。评书有史记载传承了1000多年,从汉朝就有了,我们出土了说书俑,说明当时已经有专业说书的了,唐朝高力士给唐明皇说过书,明朝柳敬亭一出现,说书人成了左良玉的高参了。我总结了一条,说书不能灭亡,1000年的发展史证明了。

  记者:这么说,那些操心都成了白操心。

  田:理论家总是坐在屋里写文章,应该怎么怎么,评书是跟着社会适应社会改变自己,永垂不朽谁说了也不算。相声说不行不行,冒出一个郭德纲来不也红了一阵吗?现在电视所有主持人都拿着扇子,真的假的我不知道,他们这是模拟评书语言风格。但说明评书的形式和观众沟通距离近,按现在的话叫互动。

  记者:有人批评《百家讲坛》的学者是在讲评书,我不喜欢这个论调,好像讲评书学者就跌身份了。

  田:《百家讲坛》无非是把历史课用评书手法来讲,他们还不是评书的说法儿,他们不懂得刻画人物,不懂得表演,加点插科打诨就行了。评书不低贱,学者也不一定高贵。如果你这个学者说出来是个棒槌,那你就是个棒槌学者。现在有的是突发奇想、乱发议论的棒槌学者。好的说书演员可以是大文豪、大思想家、大哲学家,他们可以在长篇巨著当中表现他们自己的看法、观点,启示观众,他们同样是大说书家。一个“评”字的境界是无尽无休的。

  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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