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三回 铁叉会中
2019-09-29 23:46:51  作者:金庸  来源:金庸作品集旧版  评论:0 点击:

  尤总舵主身子一弓,快如闪电般便欺到了石破天身侧,两把匕首一上一下,分向石破天脸颊和腰眼中插去。 
  石破天万没料到对方攻势之来,竟会如此快法,“啊”的一声,向前冲出一步,但腰眼和右臂已同时中刃,当的一声,手中抓着的铁叉落在地下。
  尤总舵主见他武功并不高,已放了一大半心,口中连声吆喝,跟着又如旋风般扑将过来。
  石破天情急之下,左手随手一推,正是他在紫烟岛上悟出来的招数,呼的一声,手上生出一股劲风,向尤总舵主击去。尤总舵主只感呼吸一窒,急忙避开,总算石破天招式未熟,没能跟着进击。
  尤总舵主心下盘算:“原来这小子武功竟亦不弱,夜长梦多,务须急速将他拾夺下来才是。”双刃直上直下,又向他攻了过去。
  石破天右臂受伤甚轻,腰中被刺这一刀却相当疼痛,适才一招将尤总舵主迫开,心道:“我胡乱想出来的招数,居然也能管用。”眼见他又是恶狠狠的冲将上来,当下斜身闪开,反向他背心击去。那尤总舵主身为铁叉会之长,武功甚是了得,听得石破天举手投足之际,风声隐隐,内力着实厉害,心下也是十分忌惮,当下丝毫不敢以对方年轻而小觑了他,施展平生所学,招招向石破天要害中刺去。
  两人越斗越紧,铁叉会的会众初时还大声吆喝,为总舵主助威,到得后来,各人看得惊心动魄,都忘了呼叫,目不转睛的瞧着二人恶斗。
  张三和李四一面运气裹住腹中毒质,一面瞧着石破天和尤总舵主相斗,知道今日二人生死,全系于石破天能否获胜而定,眼见石破天错过了无数良机,既感可惜,又是焦急,却又不敢过于分神旁骛,以致岔了内息,二人又斗一阵,石破天右掌一掌拍将过去,尤总舵主突然闻到对方拍来的掌风混着一股浓冽的甜香,脑中一晕,顿时昏倒在地,脸上却现出似笑非笑的诡异神色。
  石破天一呆,向后跃开,叫道:“怎么?你摔倒了么?”
  那胡大哥抢将上去,只见尤总舵主脸上全是紫黑之色,显是中了剧毒,一探他的鼻息,已然毙命。
  他惊怒交集,嘶声叫道:“小……小子,你使毒害人,咱们跟他拚了!大伙儿上啊,总舵主……总舵主给贼小子害死了。”铁叉会的会众纷纷呐喊,举起铁叉便向石破天乱刺乱戳。
  石破天挡在张三、李四二人身前,不敢避开,只怕自己稍一避让,两位义兄便命丧于十柄铁叉之下,情急之际,抢过一柄铁叉,奋力折断,使开金乌刀法,横扫挡架。他雄浑之极的内力运到了叉上,当真是当者披靡,霎时间十余柄铁叉都给他震飞脱手。一人站得最近,铁叉脱手,随即和身扑上,双手成爪,向石破天脸上抓去。
  石破天见他势头来得凶悍,左手横掠出去,拍的一声,打在他的十根手指之上,只听得喀喀数声,断了几根手指,那人跟着委顿在地,一动也不动了。
  这时混战之中,谁也无暇留意那人死活,七八人逼近石破天进攻,有的使叉,有的便是空手。
  石破天一步也不敢后退,只怕露出空隙,给敌人伤了两位义兄,只见有人扑近,便伸掌拍开,他一掌击出,也不知是什么缘故,对方定然立即摔倒,其效如神。
  这么一连击倒了六人,只听得好几人大叫起来:“这小子毒掌厉害,大伙儿小心些。”又有人叫道:“王三哥,孙六哥给这小子毒掌击死了,小……小……心……”这人话未说完,咕咚一声,摔倒在地,一根铁叉重重的击在自己脸上。这人显然并未被石破天手掌击中,居然也中毒而死。
  大厅之中,铁叉会会众面面相觑,神色都是十分恐怖,各人一步步向后退去,却听得呛啷啷、砰嘭、喀喇之声不绝,一个跟着一个的摔倒,有的转身欲逃,但跑不了两步,也即摔倒。
  转眼之间,大厅中百余名壮汉横七竖八的摔满了一地,只剩下四个功力最高之人,伸手掩住口鼻,夺路欲往外闯,但都只奔到厅门口,四个人便挤成一团,同时倒毙。
  石破天见了这等情景,只吓得目瞪口呆,比之那日在紫烟岛上误闯死尸船,更是惊恐十倍。要知那日在死尸船中所见的飞鱼帮帮众,都已毙命,而此刻一干铁叉会会众,却是一个个在自己眼前莫名其妙的死去,不知是中邪着魔,还是被恶鬼所迷。
  他记起那些人说自己毒掌厉害,提起手掌来看时,只见双掌之中,都有一团殷红如血的红云,红云之旁,又有无数蓝色的条纹,颜色鲜艳之极,但多看了一阵,忍不住又有点恶心,只觉得两只手掌心变得如同毒蛇之腹、蜈蚣之背,鼻中又隐隐闻到一些似香非香、似臭非臭的浓冽气息。
  他不愿再看自己手掌,转头去看张三、李四二人时,只见二人神色平和,头顶白气愈浓,张三的肩头上,兀自钉着那柄铁叉。
  石破天心想:“先给大哥将铁叉拔了出来再说。” 
  破破天走到张三身前,抓住铁叉之柄,轻轻往外一拔,那叉应手而起,一股鲜血从张三肩头创口中喷了出来。
  石破天忙即按住,撕下一角衣襟,替他裹住了创口,只听得张三长长吸了一口气,低声道:“你……听……我……说……照……我……的话……做……”他一个字一个字说来,声音既低,语调又极缓慢。
  原来张三所中之毒,本与李四不相上下,但肩头创口中放了许多血出来,反而令他所受毒质的侵袭为之一缓,知道眼前是解毒的唯一机会,于是凝气慢慢说了出来。 
  石破天忙点头道:“是,是,自当依照大哥的吩咐。”张三说:“你……左……手……按……我……背……心……灵……台……穴……”接着吸一口气,说一句话,费了好半天功夫,才教会石破天如何运用内力,助他摧逼出体内所中的毒药,待得说完,已是满头大汗,脸色更是红得犹似要滴出血来。
  石破天不敢怠慢,当即依他嘱咐,解开他的上衣,左手按住他灵台穴,右手按住他膻中穴,左手以内息送入,右手运气外吸,果然过不多时,便有一股炙热之气,细如游丝,从右掌心中钻了进去。
  他只是一心相救张三的性命,那知又有不少剧毒,因此而进入了自己体内。
  正自一掌送气、一掌吸气,全力运用之际,忽听得脚步声响,门外十余人奔了进来。这些人手中都拿着铁叉,自也是铁叉会的会众,一踏进厅门,便见死尸躺了一地,都是本会的首领与兄弟。
  原来这些人奉命在外把守,过了良久,不听得有何声息,当下进来探视,万料不到同伙兄弟尽数尸横就地,惊骇之下,见石破天和张三、李四坐在地上,显然也是受了重伤,各人发一声喊,挺叉便向三人刺来。
  石破天正待起身抵御,那知道这十余人奔到离他身前丈余之处,突然身子晃了几晃,便如吃醉了酒一般,一个个软瘫下来,一声不出,就此死去。
  石破天吓得一颗心几乎要从胸中跳将出来,颤声道:“大……大哥,这屋里有恶鬼么?咱……咱们还是快走……走……”张三摇了摇头,这时他体内毒质已去了一小半,腹痛已不如先前剧烈,说道:“你就……用这法子……替……替二哥……二哥…也…这么……搞搞……”
  石破天道:“是,是。”依着张三所授之法,替李四吸毒,这时进入他手掌的,却是一丝丝的凉气了。约莫过了一顿饭时分,李四体内毒质减轻,要他再替张三吸毒。
  如此周而复始,石破天替每人都吸了三次。虽然余毒未净,但已全然无碍,张三、李四二人本就要以这些毒药助长本身功力,只须慢慢加以融炼,吸入血液便是。
  两人环顾四周的死尸,想起适才情景之险,忍不住心有余悸,只见石破天脸上虽有恐惧之色,但举止如常,全无中毒之象,均觉这小子天赋异秉,不知服食过什么灵芝仙草,连这般厉害的剧毒竟也浑若无事。
  要知两葫芦毒酒是他一人喝了大半,张三、李四所喝的一小半,此刻也是十之七八已进入他的体内。
  这些铁叉会的会众所以遇到他的掌风立即毙命,自是因他体内的剧毒散发出来之故,到得后来,厅内氤氤氲氲,毒雾弥漫,吸入口鼻,便即致命。
  张三道:“二弟、三弟,咱们走吧!”当先从厅中走了出去,李四和石破天跟随在后。三人走出地道,只见外面空地上黑压压的站着数十人,手持铁叉,都在探脑的张望。
  这些见张三等三人走了出来,发一声喊,都围了上来。有人喝问:“总舵主呢?怎么还不出来?”
  张三笑道:“总舵主在里面,你们自己进去瞧吧!”当先一人又问:“怎么你们先出来了?”
  张三笑道:“这件事连我也不明白,还是你们进去瞧瞧的好。”双手一探,一手抓住一人胸口,便向地道中掷了进去。
  那两人身形魁伟,看来武功也自不弱,怎知被他一抓之下,竟是丝毫不会动弹,就似两个稻草人一般,飞入了地道。
  余人大声惊呼,便挺铁叉向他刺去。张三不闪不避,双手一探,便抓住两人,向后掷出。他出手恰到好处,只一抓之间,那些人的铁叉不是刺空,便是怕伤到自己人而自行缩回。
  石破天站在一旁,但见张三随手抓去,犹如老鹰捉小鸡般手到擒来,不论对方如何抵御,或是亡命奔逃,总是难以逃脱他的一抓一掷。 
  石破天越看越是惊讶,心想天下竟有如此高强的功夫,和这位义兄一比,那么白师傅、石庄主、丁不四、史婆婆等一干人,全都比下去了。
  那李四双手负在背后,并不上前相助。张三掷十余人后,兜向各人后背后,专抓离得最远之人,逐步将众人逼到地道口前。余下三十多人眼见这人武功之高,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,有人大叫:“逃啊!”向地道中奔入,余人不假思索,也都跟了进去。
  石破天叫道:“里面危险,别进去!”却又有谁来听他说话?
  这些人都是铁叉会的二三流脚色,久候总舵主和诸首领不出,心下已自慌乱,第二批进去察看的诸人又是渺无音讯,这时受张三一逼,不约而同的想到要去依附尤总舵主。自是群相奔入,谁知地室之中充满了剧毒,奔入不久,便相毙命。
  石破天心下充满了无数疑团:何以铁叉会的会众一个个突然倒毙?大哥、二哥何以突然中毒肚痛?大哥又为什么将这许多人赶入地道之中?一时之间也不知先问那一件事好,只叫了声:“大哥,二哥!”便听张三道:“咦!那边是谁来了?”
  石破天回头一看,不见人影,问道:“什么人来了?”却不听得张三回答,再回过头来时,不由得吃了一惊,张三、李四二人忽而不见,便如隐身遁去一般。
  石破天叫道:“大哥,二哥!你们到那里去了?”连叫几声,竟无一人答应。这渔村中都是土屋茅舍,他连闯了七八家人家,都是一个人影也无。
  其时红日初升,遍地都是阳光,一个大村庄之中,却是空荡荡地只剩下他一人。
  石破天想起地道中各人惨死的情状,心下害怕起来,大叫一声,发足便往外奔。
  一直奔出十余里地,这才慢慢缓了脚步,再提起手掌看时,掌心中的红云碧纹已隐没了大半,不似初见时的恶心,心下稍慰。
  原来他手掌不使内力,这些剧毒顺着经脉逐渐回归体内。嗣后每日行功练气,剧毒便缓缓消减,功力也随之而增,要直至七七四十九日之后,毒性方才尽数化去,此是后话不提。
  石破天不辨东南西北,信步而行,走了半天,却又到了长江边上,当下沿着江边大路,向下游行去。
  中午时分在一处小镇上买些面条吃了,又向东行。他无牵无挂,任意漫游,走到傍晚,见前面树林中露出一角黄墙,见是一所甚为宏伟的庙宇,门前铺着一条宽阔平正的青石板路,山门中走出两个身负长剑的黄冠道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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